“我若不去，才更让他们肆意污蔑。”慕子染微仰着下巴，眼下印着一片乌青，斜挑起眉梢，冲萧衡接着道：
“劳烦将军待我走一趟，在事情查明前保我娘周全。”她咬着唇角，蓄着泪水沉声颔首：“多谢了。”
说罢便扶着汀兰固执得往外走去，时至三更，哪里还有步辇可乘，自绛雪轩至养心殿这大半个楚宫的距离，都需慕子染一步一步走完。
她哪里还撑得住呢。
萧衡望着那单薄的身影，眯了眯眼，只觉心中一阵抽痛。兀自抬起的手臂，指尖轻动，却连触碰她安慰她的勇气与资格也没有。仅能任由慕子染掠过自己面前，带起一阵栀子味的清香。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子往出宫那条截然相反的路行去。
檐上的司徒逸辰才一晃神，便见萧衡已没了踪影。他这才急匆匆的飞身落地，瞧着屋内一地的狼藉，和置于桌上用来藏匿人偶的香炉，唏嘘道：
“管完小的还要管老的，何时才能有管完的一天呢。”
正慨叹着，忽然发觉了什么，他凑近那香炉细细观察，目光霎时亮起，紧抿双唇，不曾想这尤为关键的疏漏，竟被自己无意间察觉。
甬道之上，一队人正井然有序的往神武门方向而出。
到底嫌犯已抓获，吴勇等人便轻松安心了许多，因此步伐也并未多赶。
这时一侍卫小跑而来附在他耳边通传几句，吴勇一惊，转过头去便看到萧衡的身影出现在队尾。
“他还当真来了。”吴勇抱怨几句，虽纳罕着这样一威名远震的大将军竟会听从一妃子的吩咐，可到底比自己官高许多，不好多言，只权当看不见，任由他就这样守在旁边。
大夫人早在被押下的那刻就再度因惊吓昏厥过去，此时被两名侍卫半拖半拎着，没了那尖锐吵闹的声音，众人耳根子都清净不少。
蒙氏仍旧保持着安静，低垂着头，目光中无波无澜，经历过起初的悲戚后，再没了半点反应。她望见地上斜拉长的一道影子，眼眸一动，方抬起了头。
在看到来人是方才那威严却又对慕子染极好的将军时，微一错愕，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稍作迟疑的开口道：
“方才，多谢将军相助，不然未知是怎样的一番困局。”
“我没有助任何人，分内之事罢了。”萧衡对蒙氏的语气虽多了些客气，却仍是淡淡的，目光正式前方不移。
“妾身明白。”蒙氏垂下眸子，顿了顿，放低声音继续道：“只是今后……也求将军多照拂子染些，我知这不合情理，可……劳烦将军了！”
“……”
萧衡察觉到话中深意，眉心一紧。
“她定会想办法证夫人清白，不必太过忧心，也不必忙着交托这些。”
蒙氏却不以为然的轻笑起来，
“我原以为将军不会像旁人，刻意说这些宽心的话来骗妾身。”
“何以见得就不是真的，夫人当真这样低估惠婕妤吗。”萧衡顿了顿，只沉声道：“她入宫这些时日，多少次畏难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定也不会例外。”
“子染八字六两实属凰命，无人伤得了她，我却不同。”
“妾身虽身份低微，见识短浅，却也知道一个有本事在子染眼皮子低下栽赃陷害的人，势必也有能力让真相永远浮不出水面。”蒙氏双手交叠于身前，步伐从容，倒比大夫人还仪态端方，与从前那个低眉顺眼躬身缩背的姨娘有着天渊之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就算为保全子染，妾身这条性命，也终究留不得的。”
萧衡只听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蒙氏将生死看的豁然通透，这股气性让他都不由钦佩，可也正如她所言，不论事情的结果如果，也许慕子染可以全身而退，但蒙氏，只剩下死路一条。
当年的巫蛊之祸不能再重演，而牺牲一个小小的尚书侍妾便能结束这一切，任谁都会这样决断。
“抱歉。”
攥紧双肩，指节泛出清白，除了这二字，萧衡实在不知还能如何。他分明知道蒙氏实属无辜，却又碍于种种救不得，只能眼看着对于慕子染来说最后的亲人，一步步去往死路。
“将军何歉之有，这样说倒折煞妾身了。”蒙氏抬眼望了望前方，依稀可以看到自己来时的宫门高顶，长叹了一声，淡淡道：
“只是妾身有些话仍深藏于心，谁也不曾说过，却也不愿带此身赴黄泉，不知萧将军可愿听一听？”
“夫人但说无妨。”萧衡难得恭敬谦逊有像个晚辈的样子。
蒙氏对此也霎时惊起，怔了怔后，怜惜起方才所见重重，心中还有什么是不了然的。她不仅失笑，以袖掩唇，仿佛忘记了现在的处境一般。
“夫人为何要笑。”萧衡被她这突然间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蹙着眉，不解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方才以一人之威吓众人的大将军，也能这样谦逊有礼，一时间有些惊讶罢了。”
“咳、咳咳。”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形容‘谦逊有礼’，还是被慕子染的生母如此形容，诚让喜怒不形于色的萧衡有些难为情，他轻嗽几声后，目光亦闪躲至别处。
“不过这世上让人诧异的事又岂在少数，便拿妾身来说，曾几何时又敢想过能与在民间也受万人敬仰，久负盛名的大将军这般畅谈。”她挑了挑眉梢，语气轻婉从容，夹杂着岁月留下的沉稳与平和。
她此刻竟真正做到了置生死与度外，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有事我便在想，若当初不事事忍让着大夫人，那样自甘平庸卑贱下去。子染是不是就有机会逃脱这深宫的宿命？若我能争取一席之地，去搏一把，是否便可护她平安，而非她现在百事缠身还要为我这个娘亲而忧心。”
“于宫外寻一良人，置间屋子，不求田亩万顷，富贵荣华，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恬淡美满的终了一世，这才该是身为人母最盼望祈求子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