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神情微动，虽不知蒙氏何以会谈及于此，却也随着话中描述，构想起那样的俗世生活。可让他震惊的是，他自然而然联想到的二人，竟会是自己与慕子染。
萧衡摇了摇头，赶忙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取走。只觉一颗心剧烈跳动，使得血液直冲向面部，双颊微泛出些酡红。
为不让蒙氏看到，萧衡别过脸，为自己这异常的反应想法，惭愧不堪。
“妾身未见过当今皇上，却明白一个道理。他万人的君主，由始至终也不能够只为一人流连。这样的帝王，或许是明君圣主，但必定不会是个好丈夫。”谈及到楚越宸时，萧衡分明觉得蒙氏的语气变得古怪而冷淡，像是刻意在掩藏着一种情绪。
回过头来，纵观眼前妇人的一身气度，竟透着隐隐贵气，可从方才大夫人口口声声叫骂的‘贱婢’，另有官场中时而流传的几句闲话里可得知，这惠婕妤的生母原本就是苗疆贩来的舞姬家仆，被慕易看重才抬为侍妾，这样的出身，怎会有此等气度谈吐，另萧衡疑惑不已。
犹豫片刻后，抵不住好奇驱使，还是问道：
“敢问夫人，当真出身轻微？恕萧衡无力，这样的言谈举止，便说是与生俱来的王孙贵族也无不可。”
蒙氏的笑意淡下几分，眼中渐渐淌出几分悲戚愁绪。她轻嗤一声，似嘲讽般轻叹：
“身份贵贱有什么区别，贵有贵的劫难，贱有贱的凄苦，何必执着呢。”
萧衡紧抿薄唇，细细思索回忆一番有关苗疆的全部记忆，忽然眼眶一跳，沉下眼眸盯着蒙氏，低声惊骇道：
“苗疆部落首领蒙绕与你是什么关系！”
“原来将军还记得这个不俯首称臣的苗王蒙绕。”蒙氏仰头望着乌墨色的夜空，几点繁星斑驳，微凉的月色浸染尘霜，让地上的人也不觉发寒。
“当年先皇帝起兵攻打苗部，与卯让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连诛杀那时的苗族王室数十余口，其余女眷悉数贬为奴籍，贩往楚国各处。可罗网再密，也总会有落网之鱼，妾身蒙姓，说道这里，将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待蒙氏平淡的讲完自己残酷的经历时，萧衡再度陷入良久的沉默。他只觉得一下子很多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估，比如眼前这个卑微的侍妾姨娘竟会是苗王遗孤，是个名正言顺血统金贵的亡国公主。
更有许多从前不能理解的事一下子豁然开朗，像是为何一个出身不高的低门庶女，会有那种另萧衡也为之吸引的卓然气度。
“那夫人方才说的凰命又是什么。”萧衡急急追问道，突然间关于慕子染的所有事，他都极有了解下去的欲望。
“在子染还于襁褓中时，老爷曾请了德高望重的大师来给耀哥儿批命，将走时正巧遇见了我抱在怀中啼哭的子染，只望了一眼便神情大变，问了生辰八字后只说这孩子八字极贵，是凰命。”
“入宫这样短的时日便封做婕妤，如此看来，倒所言不虚。”萧衡语气怪异的说道，似乎含着些不悦一般。
“可我却宁愿她没有这样的凰命。”蒙氏低下头，忧心忡忡的模样，“表面上看去，子染的确能够从容应对宫里的诸多阴谋诡计，一年多时间便升至如今位分，更怀有龙裔，日后的大好前程自当不再话下。”
“原本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现在？”
“妾身只问将军，如今宫中最恃宠而骄不惧旁人的是哪位娘娘。”
萧衡未及多想便答道：
“应是长姊，羽妃萧琼。”
蒙氏点了点头，
“妾身也有所耳闻，将军与羽妃关系亲厚，更应明白这各种差别。子染在旁人眼中看起来顺风顺水，可她活得过于谨慎压抑，每说一句行一步都要再三思量，生怕让别人寻到错处。一场棋局只守不攻虽不易输，要赢也是难上加难。”
萧衡想起每每见慕子染时总挂着郁郁神色，再想到自入宫以来的诸多磨难打压，禁闭降为罚跪掌掴下毒背叛，她倒是经历个遍，一路走来，也可谓是伤痕累累。
“虽有宫墙相隔，夫人却还对婕妤的心性这般了然，果真是血浓于水。”
蒙氏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与那孩子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可她却像极了我，只可惜像的不是从前，而是如今甘于卑贱的模样。能够教子染的实在太少，只怕往后也没有机会。便只能劳烦将军，代为传达些有用的过去。”
萧衡闻言后所幸停住脚步，扬声吩咐道：
“且慢，本将军与夫人有话要说。”
吴勇皱了皱眉，只暗自腹诽着：说了一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罢，如今竟这样堂而皇之的提出这样不合规矩的要求，可置自己的颜面于何地。
偏偏那人是正一品护国将军外兼九门提督五营统领，官职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岂有反对的道理。
莫看那厮身形粗犷，却仍揣着些心思，如今计上心头，所幸将难事踢给了身旁的侯子谦，问道：
“吴勇职责只在抓人，剩下的，还是正监大人定夺为好。”
侯子谦前后考虑一番，并不觉得蒙氏一介妇人能说出什么影响大局的言辞，至多是些临别交托之语，便所幸顺着萧衡，意图做到不节外生枝。
他笑着颔首道：
“依将军所言。”
说罢示意吴勇带着侍卫前行了数步，留了些许空间给萧衡与蒙氏二人。蒙氏这才越发压低起声音，放心不下道：
“还请将军在适当的时机告诉子染，她的路已无法重新抉择，便千万莫向妾身那般。自从经历过身份骤变至亲永隔的惨剧后，我便什么心气也散尽了，只求怯懦卑弱的活着，留一方喘息之地就足矣。”
“可事实证明一味的谨慎忍让，除了让自己活得苟延残踹一般，其他什么用处也没有。掩蔽锋芒是智举，可避得久了便会消磨人的心气，安于现状，再不敢有勇气去拼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