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即这般说了，嫔妾若还咄咄逼人，岂不失了分寸？”慕子染抬袖轻沾泪水，终是破涕为笑，佯嗔着横了楚越宸一眼。
小周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在帝妃间打转，瞧着这情景，还有什么事不明的，只怕今日后，这慕子染的地位要更胜从前，诞下皇子后的尊贵，也是无人能比的。
“还在这杵着作甚。”他虽不语，可仍旧碍着楚越宸的眼，楚越宸一边含笑一边摆了摆手，说道：
“若闲的发慌便寻你师父去，告诉他既然爱去临仙阁晃，便将才送去的血燕要回一半，转给绛雪轩送去。”
“啊……啊？”小周子的音调如九区十八弯一般，先是愣了片刻，再毫无征兆的扑哧一笑。心想着皇上也着实想一出是一出，这送东西容易，再要回来可就难了，将这么个‘美差’给李德全那个见好处便要占得老匹夫可以说十分般配了。
“还是皇上想的妥当，奴才遵旨，奴才这便告退。”
小周子憋着笑打千儿回道，冲着朝这里望来的慕子染眨了眨眼，而后极有颜色的无声退了下去，将这温馨的时刻留给养心殿中的二人。
可终究几家欢喜，几家忧愁，养心殿相隔不远处的坤宁宫，朱漆粉饰，匾下高悬双喜宫灯。那灯幽幽亮起明光，却半分暖意也感受不到。
紫檀雕龙凤炕上，厚铺着江南精工织绣锦被。景柔嘉一身明黄寝衣，微眯着一双凤目，斜倚软垫，一旁的冬梅正娴熟的替她按摩着双腿，寡言无声。
秋兰急匆匆的掀帘入殿，神色颇有焦急。在瞥见冬梅时猛然愣住，却还是轻嗽一声，福身唤道：
“娘娘。”
冬梅正欲起身向比她高一阶的秋兰行礼，却闻景柔嘉淡淡道：
“你且继续按着。”
而后睁开微阖着的眼眸，看向秋兰。那道目光，好像从那件事过后都含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疏离，秋兰对此心知肚明，可事出有因，也只得把苦往肚子里咽罢了。
“让你去细查的事可有眉目，急匆匆召太医入养心殿，慕子染可是得了报应，命不久矣？”
“回皇后娘娘的话。”她屈膝行了一礼，面色很是为难，心中叹息了声，而后压低声音道：“养心殿那边来报，说……惠嫔小主，是有喜了。”
景柔嘉瞳孔霎时收紧，由吃惊，到厌恶，再到入骨般的憎恨。
染着朱砂色的蔻丹的十指狠狠攥紧，指节泛起青白，忍不住微微战栗抖动。她猛地松开，“啪”的一声，抬掌重重拍向塌边的小桌案，引得半盖瓷盏应声落地，清脆的破碎声，回荡于坤宁宫上。
秋兰与冬梅二人赶忙垂首跪下，不敢有什么动静，只恐牵连自身。
一时间万籁俱寂，连呼吸的声音也听闻不得。
“苍天无眼。”
急促的呼吸，从牙缝中崩出这四字，足以将景柔嘉此刻的愤慨悉数道尽。她掀被下踏，拖着曳地寝衣行至窗边，反复踱步思量，忽而抬头望月，那熟悉的月光阴冷得渗人，不愿再想起的回忆，悉数涌上，只觉五脏翻涌，让她忍不住撑住桌子，沉声咳嗽起来。
“她坏事做尽……咳咳，毒如蛇蝎，这种人……怎配怀有我大楚龙裔！”景柔嘉声音尖锐，如裂帛般刺耳。
“是，惠嫔不配，娘娘莫气了，身子要紧。”
秋兰担忧的上前替她顺着背，奉上茶水让景柔嘉一点点饮下，茶水饮毕，那窒息般的胸闷，也缓和许多。
“本宫又不是纸糊的。”
景柔嘉不悦的瞪着反应过度的秋兰，复又蹙眉低头望着那淡绿色的茶水，问道：
“怎么不是平常用惯的花茶。”
秋兰回头不解的看向冬梅，冬梅赶忙凛声答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医之前配好的养神花茶已经喝完，新的还未送来……奴婢明日一早便去催促。”
景柔嘉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拂袖推开秋兰。径自坐在窗前的檀木小椅上，一旁桌案摆着近日宁妃送来的诸事章程，也是翻也未翻，她将那折子随手拢到一边，最上的一本正巧掉下，半开半阖着纸张，落于景柔嘉眼前。
“皇后娘娘……奴婢知你心中有怨，可左右宫中还有个先怀龙裔的元婕妤，阮家可不是个善茬，只这一个，便够惠嫔艰难的了。”
景柔嘉只随口‘嗯’了一声，目光紧贴在那落下的折子上，细细浏览。
转移视线后，她的情绪比方才稳定许多，只是眸中的一点光泽，却越发的闪烁明亮起来。
秋兰心中有疑，正欲上前查探。
可景柔嘉却在此时将那折子阖起，收于一旁，蹙眉带有一丝防备的盯着靠近自己的秋兰，轻了清嗓子，抬眸冷声讥讽着：
“阮文君？她对本宫又何尝不是一个威胁。”
她把玩着小指上那金丝红宝镶嵌凤尾纹护甲，扬起眉毛，忽然没来由的叹了声气，意味深长的砸了砸舌，继续说道：
“接二连三的事端，竟让本宫连日子也过乱了，何时入秋也不知。”
她抬了抬手指，秋兰当即受意，端起一旁的茶盏奉上。又对呆立在远处静默出神的冬梅咳声提醒，厌恶的使了个眼色。冬梅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跪于景柔嘉身旁，继续捶腿按摩的动作。
景柔嘉浅酌一口后，已然回复了八分往日的从容冷静。
“说起来，这春有万物复苏，夏有烈日如火，就连冬季，凌寒雪梅也自是一等风骨。唯有三秋，满目哀凉，萧瑟倾颓……”
“……”秋兰一怔，她实在不解谈论慕子染谈得好好地，为何皇后会突然转变心性一般，论其四时风光。
也只得强笑着附和，一边留意的景柔嘉的一举一动。
“所以啊，选在这时有孕，既不是为母的福分，更不是我皇室子嗣的福分……秋兰，你可明白？”
秋天，秋天，秋天。
秋兰心中反复琢磨着皇后背后的深意，再联系到子嗣，忽而灵光一闪，这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