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芷汀兰二人屏息候在一旁，多少有几分倦色。
诵过三遍方止，慕子染放下书，徐徐叹道：
“佛告以身、口、意、誓愿四安乐行，身处这污浊世间，还是莫要亵渎了这等佛典。”说着便吩咐汀兰将佛经供于高阁，再以檀香熏沐。
她这才缓了神色，今日的种种事端都叫她不得心境澄明，托着腮，又想起一事忙问道：“孙美人那边皇上预备怎么办。”
岸芷恭声答道：
“皇上降了旨意，追封孙美人为洁嫔，移葬妃陵。洁嫔之父也以昭雪官复原职，另还指了太医替其弟医治。”
慕子染却黯然笑了声，摇摇头：“洁嫔？倒也是质本洁来还洁去，罢了，本主吩咐的事可办妥了？”
岸芷福了福身，“还是小主想的周全，奴婢已命那小太监将孙美人的遗物并小主的心意送往孙家，也依照小主吩咐，只说是重病不治。”
汀兰掀帘而返，奉了盏花草茶于案上，略有些忧心：
“若传到皇后娘娘耳中，只怕要被误解成越俎代庖了。”
岸芷替慕子染垂着肩，横了汀兰一眼：“小主好心好意，怎的到你那便被曲解成这样。”
慕子染轻轻啜了口茶，抬手止住争执，淡然道：“现下全宫注意力都在毓秀宫的正主夏……”她迟疑片刻，改口道，“夏贵嫔身上，谁还会注意一个殁了的妃嫔。”
汀兰细想倒也如是，垂首道：“是。”
七尺见方的梨花木床边垂着鲛纱绫帐，帐上皆是苏绣的洒珠银线宝相花，纱随风动，竟如落幻山云海一般。
慕子染身着中衣正欲就寝，忽闻帘外雕花门被推开，沉闷的一声响，她忙披衣掌着桌上明灯，下床查探。
楚越宸低垂着头，月色下镀着一层银光，犹如霜降。
“皇上？”慕子染大惊。
见他深秋的夜晚竟只着了件九龙团祥云纹的月白单衣，赶忙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楚越宸身上，蹙着眉头向外望去，只见李德全小周子并绛雪轩的宫女太监都瑟缩着立在角落，面上担忧恐惧，却丝毫不敢出声。
慕子染叹了声气，朝李德全微微颔首后掩上房门。
倒了杯热茶呈给楚越宸，自己再双手笼住他冰凉的手背，轻轻呵着热气，佯装气恼道：“皇上一直不来，来了却要让嫔妾背上这有损龙体的罪名。”她嗔道：“若如此，倒不如从此不再踏入这绛雪轩。”
楚越宸径直将茶盏扔于地上，清脆声响后，慕子染不及反应便被楚越宸紧紧笼在怀中。她迷惑着，只觉得这冰凉的躯体还在微微战栗。
“子染，你也要离开我吗。”头顶传来楚越宸低沉落寞的声音。
慕子染心中一沉，只觉得丝丝酸涩，慢慢环抱住那人的腰身，柔声道：
“我永远也不会离开皇上，直到你不再需要子染。”
她轻轻睁开眼，挣脱他的怀抱，就着灯火这才看清楚越宸的模样，竟是那般憔悴。
平日里果决凌厉的鹰眸如今布满血色，带着几分浑浊豪无半点光采。下颌长些细细的青茬，这也难怪方才扎的自己生疼，看到他面色依稀残留的泪痕，慕子染心疼不已。
昔日的君王如今单薄脆弱的站在慕子染面前，仿佛一碰便要支离破碎。
“朕的孩子没了，子染，朕的孩子没有了……”
他抬起眼眸，目光中透着绝望与痛处。这些感觉将慕子染最后的坚强与伪装细数抽离，豆大的泪珠悄然滚落，慕子染捂住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握住楚越宸的手却不自觉加重的力度，像是要倚靠这股力量支撑起二人一般。
窗外风声呜咽，竟不知谁在哭泣。
床榻上，两人并肩躺着。楚越宸翻身将慕子染拢在怀中，下巴靠在她的额头上，沉声道：
“这已是第二次了，栖迟的孩子，也是在这重阳前后没了。”
慕子染埋头在他胸膛前。
“皇上节哀。”
她知道这四个字是何其冠冕堂皇，但是除此之外却不知还可以如何这个安慰这个伤痛的帝王。
“子染你可知。”楚越宸咬着她的耳朵，叹了口气，“我多怕自己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我们的孩儿，终究这些都会离我而去。”
慕子染带着依恋的蹭了蹭楚越宸明黄色裘服，闭眸扬起脖子，鼻尖触碰到他的颈间，深嗅一口，声音越发软糯温柔：“嫔妾就在这里陪着皇上，哪儿也不去。”
沉默了片刻，楚越宸突然撑起身子直视着慕子染的眼睛，昏暗中那双明眸依旧闪耀，她紧握着慕子染的手，放在心口处，正色嘱咐：
“这后宫太大了，总有朕看不到的地方，照顾好自己，凡事皆要小心。”
慕子染带着疲色，回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朦朦胧胧的眯着眼，一副昏然欲睡的模样，
“皇上放心，子染明白了。”
楚越宸这才松了口气，在额上落下一吻，躺身睡去。
耳畔紧接着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像是睡得及其安稳。
慕子染不着痕迹的翻了个身，睁开眼，眸中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
后宫难以安寝的又何止慕子染一人，坤宁宫中灯火通明，宫女如流水一般端着金盆温水，亦或是养身补药，来来往往却又井然有序。
皇后撑着额头斜靠在软塌上，赤金錾花镶猫眼石护甲有节奏的敲击桌案，旁边放置着的提神茶用过大半。
秋兰还以为皇后已睡着，便轻手轻脚的拿过件起花八团倭缎大氅轻轻披在她身上。如此细小的动静还是惊醒了伏案之人，
皇后微微睁眼，以手掩唇打声呵欠，问道：
“几更天了？”
秋兰躬着身子：“三更了。”看着皇后眼下乌青，深色倦惫，又关切道，“娘娘就寝吧，夏贵嫔那有奴婢看着。”
皇后按揉着太阳穴。
“本宫是后宫之主，夏贵嫔即暂且安置在这坤宁宫中，本宫自当把心尽全了，免得皇上太后忧心。”顿了顿，又道，“皇上可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