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朕面前何必拐弯抹角，你此番话想必同朕一样，指的是朝堂局势，而非那青瓷三足鼎吧。”
慕子染闭口缄默，旋即轻叹一声起身盈盈下拜：
“皇上英明，嫔妾瞒不住皇上。嫔妾虽深知妄议朝政是死罪，然今日被太后训话后委实害怕，父亲虽未说，子染也知他必定是心惊胆战。”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的瞧了瞧楚越宸的表情，见无异后继续道：“嫔妾本愿轻如微尘平安终了一世，如今既已不能，子染要求皇上多几分庇佑。”
见楚越宸稍有相信，她继续道：
“在子染心中，皇上不只是皇上，亦是相伴一生，死生不离的夫君。
子染不愿意对自己的夫君还有隐瞒与欺骗。若是因此获罪，嫔妾九死不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楚越宸面前越发战战兢兢，正如在悬崖峭壁间穿行一般。
楚越宸没有答话，他按了按额角，将头支在桌上。
看着从前总活泼开朗的慕子染此刻泫然欲泣的样子和声音中难以抑制的恐惧，才意识到了最近自己变得何其敏感。
那泛着水光的眸子，让他霎时心软，方才的怀疑已在这坦诚的话语中消失殆尽。
他扶起慕子染，沉沉的叹了声气。
“起来吧，朕不对，不该这般吓你。”
“皇上。”慕子染眼眶泛红，心中的千般委屈尽数化作这一声。她伏在楚越宸肩头，强忍着不落下泪。
“若是与前朝关联便是死罪，只怕这后宫便没有一个生人了。”他拍着轻轻拍过慕子染的背，柔声道：“你这般信任我，知无不言毫不保留，我真的很欣慰。”
慕子染沉默不语，只听他继续低声道：
“朝堂之事着实烦心，一个个表面尽忠卑弱，实则是司马昭之心，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背地里打的心思朕清楚的很。”
他靠在慕子染肩上，闭眸道：“朕有多累，你可知。”
慕子染目光一动，只觉得心中有愧，握住楚越宸的手轻轻一捏。
“皇上英明，自然什么也逃不脱眼。事急则缓，嫔妾虽不懂制衡之道，只晓得徐徐图之方能迎刃而解。”
只听闻他闷声笑着：“说到底还是朕为了自己的图谋，将你与慕家推至了风口浪尖，于情于理亦该多加庇护，你且放心。”
他蹭了蹭，将手臂收的更紧了些，“这出欲抑先扬之计确是秒极。”
“嫔妾哪里知晓这些，还是皇上方才讲的道理给了子染启发，况且近日尝尽被旁人嫉恨的苦楚，才明白有时看似锦绣的前路，实则是万丈悬崖。”她轻声道。
“这般轻易便与朕想到一处，真是叫朕既惊又喜。”
慕子染直起身子，疑惑的凝眉。
楚越宸神秘的笑了笑，将两边的玛瑙玉貔貅转至某个角度，“啪”的一声，便见到桌案上的暗阁打开，慕子染正欲别过眼，却见他已然拿出一道空白的圣旨。
“便如方才所说，你我二人永不猜忌，便自然无甚避讳。”
楚越宸淡淡道，将圣旨平铺在桌上，抿唇低头沉思，复又恢复先前认真苦恼的模样。慕子染轻轻点向他的眉心，柔婉道：
“总蹙着眉头，会老得很快呢。”
楚越宸抓住她的手在唇上摩挲，眼神依旧盯着空白处，细细思索。
慕子染面色无异，内心却早已翻腾。终于可以接近此行的目的，不论依旧势力而或亲疏，从赵家下手都是最好的，最叫人瞧不出问题的。
只是……
慕子染脑中瞬间混沌，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攥紧。就算太后如何对自己藏着杀心，她也做不到无视赵清商，而赵清商亦永远不可能摆脱一个‘赵’字。
如此捉襟而见肘，倒让慕子染没有方才的决心。
“赵。”
慕子染捂住嘴巴，却发现这一声并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
垂首便看到楚越宸已然舒展开的眉头，提笔挥毫，洋洋洒洒写下几字后，她看到那碧莹莹的御赐盖在龙云圣旨之上，片刻的摇摆后，一切都已盖棺定论。
“母后不遗余力接二连三往朕的后宫中送人，朕亦不能拂了她的心意。”
楚越宸的眼中充满了笑意，眯着眼睛一遍遍打量圣旨上的文字，仿佛达成了萦绕于心的夙愿一般。
然则这夙愿与母慈子孝却大相径庭。
慕子染突然涌起一阵后怕，自己用他对她的信任来赌，究竟是赢是输？
“子染。”楚越宸将圣旨搁至一旁，又恢复了柔情蜜意的眼神，笑道：
“你给了朕不再迟疑的决心，朕便……”他思考着望向那本《三国策》，拿起后将之递给慕子染。
“赏赐嫔妾一本书？”慕子染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不止，是成千上万本才是。”楚越宸的嘴角愈发勾起，“藏书楼向来不许女眷私入，但朕特许你进出无阻。”
“嫔妾谢皇上隆恩！”慕子染大惊，慌忙跪地谢恩。那藏书楼上至天文地理，下到诗词歌赋话本传说无一不漏，虽不是些珠宝首饰那些明面上的赏赐，实则却是更合她心意莫大的殊荣。
慕子染告退时，正好与被传召而入的李德全擦身而过，李德全笑着朝她弯了弯腰，慕子染微微颌首。
不禁想到了自己初次侍寝的那天晚上，那个足以让一众秀女敬畏的皇上面前最能呼风唤雨的李公公，不知何时对自己都换成了那副谄媚讨好的表情。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许是进冬最后一场雪吧。
慕子染心想，下吧，下吧，将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尽数隐了去，至少看起来能使人心境平和些。
“小主，皇上怎么说。”汀兰撑过伞行至慕子染身侧。
“皇上决定捧高赵家，让其有一枝独秀之趋势。”慕子染淡淡道。
汀兰抿了抿唇，将目光移向别处，佯装开心道：“想必太后很长时间都不会有空闲针对小主你了，皇上果真心里还是向着小主的。”
“是啊。”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慕子染伸出手接起一片雪花，寒凉的，瞬间便化作一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