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死谏’过后，朝堂上鸦雀无声，静可闻针。若仔细去听隐隐还能听到倒吸凉气与牙齿打颤的声响。
细微的动静在百官心中如雷霆万钧一般，只觉得异常惶恐难安。
楚越宸薄唇紧抿，眉心拧紧投下一片阴霾。萧衡望见这神情只觉心中一沉，方才如果只是轻捶凿打，那么此刻听了民间怨言谩骂之后的皇上，是当着动了众怒。
“昏君”二字只击心脏，是为国君者最不能容忍。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为国之所向。臣不忍皇上勤政爱民却因奸臣蒙上如此恶言，更不忍皇恩浩荡被曲解至此为民所愿。”阮相如说的字字铿锵，几欲动容垂泪。
萧衡再不能无动于衷，他正欲上前辩驳。却被身后的副将任修死死拉住，冲他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而扯着衣袖的手显然没有半点要松的迹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莫要火上添油。”任修以腹语悄声道。
萧衡只觉得胸口异常压抑沉闷，任修的话确让一时冲动的自己冷静下来，无真凭实据便贸然上前，不正是在给旁人机会扣上一个同流合污的罪名。
心中一紧，竟有种险些落去算计的感觉。
他原先以为阮相如先前借谣言打击自己不成，总有更为厉害的后招。也下意识认为此番一切皆是冲着自己而来，可没想到他先要除掉的竟会是丝毫威胁不到丞相之位的慕易。
阮相如究竟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慕家出手。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又意欲何为。萧衡只觉心中怒气渐起，不由自主的握拳，目光凌厉的望向一脸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阮相如。
“求皇上肃清外戚佞臣，为民除害，还百姓一个公道！”阮相如陡然屈膝跪下，直挺着脊梁朗声请命道。
目光坚定，他因激动而颤抖的声线竟当真触及心灵，让在场者皆为之震撼。
片刻之后，从前与阮相一派的自不必说，就见其他大臣也纷纷被鼓动，接连义愤填膺的跪下请命。
“求皇上铲除祸害！”
“慕氏不除不足以平民愤，还请皇上三思啊。”
“外戚乱政后患无穷，求皇上杀慕蝗，正纲纪！”
“求皇上严惩不怠。”
“杀慕家两父子！”
“皇上。”
“皇上！”
请命之声此起彼伏渐渐形成一大顾不容小觑的力量，朝臣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竟全然跪下，好像谁在此时不跪就是同党，就是居心不正。
萧衡无法只能一同跪下，他如今才知什么叫犯了众怒。慕家原本就因慕子染与皇上的宠信筹谋拔地而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享尽了泼天的富贵权势，本就为人所嫉妒。又不知收敛，不懂明哲保身反而肆意妄为处处树敌。
想除之而后快的人太多，如今借此由头，势必一拥而上，慕家二父子可谓回天无力已成定局，只求不要牵连到无辜者才好。
萧衡看清事实后，惟有这样企盼。
“慕易辜负朕的信任，仪仗财权祸乱朝纲，实在该死。”楚越宸抬起凌厉如鹰视狼顾般的眸子，声音低沉有力，让沸腾喧闹的声音顺时平息下去。
“此事交给丞相全权负责，那慕家父子还做过什么，给朕一桩桩一件件察个清楚。”楚越宸阴沉着脸，神色极差的咬牙怒道：
“朕倒要看看，这些人背地里能放肆到什么地步。”
一捶定音，萧衡闭上眼，忽然觉得自己竟无力至此，也护短至此。于情于理慕家那两父子也该杀，他从前不也直言劝诫过皇上肃清奸佞，可当如愿之时，又为何会心生不忍。
“不忍？”
走出那寒冷肃杀之气却金碧辉煌的太和殿，萧衡面无表情，步伐徐徐的往前行去。
“我越发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了。”他喃喃道。
“许是回都城太久，将军的心肠也越发软了。”任修派遣外出了一段时间，其中发生的许多事都没有经历，可如此才能真切的对比感受到，如今眼前的萧衡，再也不是从前的萧衡。
他封闭隐藏已经的感情，终于如融雪般迸发。
任修一时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阴湿的大理寺监狱，空旷甬道上仍旧可以听到呼喊谩骂声回荡盘旋，经久不散。有了楚越宸的旨意，抄家的整个过程都变得极为容易。
慕易好像事先收到了风声，被发现时正乔装改扮带着慕耀之与银票财宝连夜潜逃至城郊，可他再逃又岂能逃出已然迎面罩下的罗网，反而坐实了自己的罪名。
“进去。”
狱长不客气的将蒙着眼罩的慕易向前推去，本就遮挡住了视线，如今一个不稳，慕易踉跄几步重重的跌到在地，在嗅到异常明显的血腥味后慕易害怕的全然丧失理智，带着枷锁一个劲的伏地挣扎。
“启禀大人，人已带到。”
“下去吧。”一阵从容浑厚的声音响起，慕易停住动作皱起眉只觉得这声音极为耳熟，转过脖子尖声道：
“大人，敢问面前的是哪位大人？”
并没有打算回答，那人只是嘲讽似的咂了咂舌，慨叹道：“堂堂尚书，居然如牲畜一般伏地哀嚎，这让同朝为官者情何以堪呢？”
说罢，他听不出喜怒的吩咐道：
“到底共事一场，来人去把慕尚书扶起，还有那些遮眼缚手的，也统统去掉。”
待慕易被安置在座椅上，重见了光明后。他努力睁了睁眼睛，虽然往周遭环顾张望，这一望才彻底让他吓破了胆，哆哆嗦嗦手脚冰凉，几欲昏厥。
铁架上挂着一排泛出寒光的尖锐银勾，炮烙，手脚架锁链一应俱全，放在地上极粗的鞭子上好像还染着血迹。
慕易吞咽一口，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闻到的血腥气味来自何处。原来他此刻身处的不是别处，正是用来审问犯人的刑房。
大理寺的一套酷刑，慕易也有过耳闻，其中让人生不如此的手段不知凡几，只要能逼问出答案便都能使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