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如今又何尝不觉失望,他是难控制此心不动,但在伦常法礼与君臣挚友的情谊面前,他与慕子染又何尝越矩过一步,更莫说楚越宸所想的那些不堪入耳的事情。
“君要臣死又万千理由,唯独‘苟且’一条,恕难认同!”萧衡拱手,言之凿凿又镇定决绝:
“臣与婕妤向来发乎情,止乎礼。当日堕马坠崖实乃命悬一线,能活下来就实属不易,荒山野岭身负重伤,还需时时提防狼虫虎豹,岂会有谣传的荒谬之事发生!菊宴之前臣从未见过婕妤,摘星楼相救乃身为臣子的本分,纵欣赏婕妤才情过人,从始至终亦未踏入雷池半步,请皇上明鉴!”
低沉的声音回荡于寂静空阔的御书房内,楚越宸背手而立,眯起眼睛用一种很是复杂的目光审视着萧衡。
不得不说,这番解释说的倒不无道理。
当初被阮文君的话与宫中谣言传得火冒三丈,满心只有被挚友挚爱背叛的恨意,以为身为帝王,颜面与骄傲被触犯的愤怒。
确实未曾静下心来仔细斟酌过此事的真伪。
或许真的是自己被当做刀子利用,蒙在鼓里也未可知。
“这些也都是你的片面之词,无凭无据,叫朕怎么相信?”楚越宸虽有动摇,却依旧蹙眉望向萧衡,心中甚是摇摆不定。
“皇上不信微臣,也不相信惠婕妤吗。”萧衡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徐徐道。“惠婕妤对皇上的深情厚谊,想必只有皇上才了然于心,这些是旁人再怎么构陷,也抹不去的痕迹。”
楚越宸一愣,他眼神微动。想起了当初琼花纷落之下令自己一眼万年的提灯少女,误将自己认做小太监,虽言辞多有不耐,到底还是煮了碗最简单的阳春面。
那面着实寒酸,可滋味却是多少玉盘珍馐也比不得的。
后来封了位分,成了六宫粉黛中茫茫一员,却也是楚越宸心中最特殊的存在。准许她入藏书阁,向她讲述了生母柔太妃非那段往事,即便朝堂纷争也不会怪责她的妄议。
从前的柔情蜜意,永不相问,究竟于何时何地被猜度与怀疑取代,就如受了蛊惑一般,甚至动用了那样的手段去对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
微仰起头,沉默了片刻后,楚越宸落叶无声般轻叹,隐匿情绪道:
“你何时变得这样会说话了,朕竟不知。”
萧衡苦笑:
“从前纵臣不说,皇上也会信任于臣;可如今,却不得不多言起来……”
一句话过后,又是更久的寂静。
“退下吧。”
楚越宸无力的吩咐道。
“皇上……”
“你乃捍卫江山的镇国大将军,若动了你,那国之基便动摇了一半。”楚越宸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在萧衡失望的垂下眼时,却又听他继续道:
“同样,你也是朕曾经的挚友,朕或许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于你于她,都是一样。”
萧衡心头一热,他嘴唇微张,最后说出的却只是一句:
“微臣告退。”
李德全忐忑难安的在门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活了这一把年纪,那颗心却在今天出奇的狂跳。
冷汗不觉浸湿了后背,他手指紧张的亦在发颤,这屋内的一个是至高无上,掌生杀之权的帝王;一个则是镇守疆土,护国长安的大将。
这二人若起什么冲突,于朝堂于整个楚国,那都是要变天的动荡,其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红颜祸水……”
离开门,李德全忍不住苦着脸唏嘘道。
“吱呀”一声响,那扇门突然间从内被推开。李德全一惊忙趔趄着后退几步,在看到竟是萧衡平安无事的走出后,更惊异的瞪大眼眶,慌忙俯首恭声道:
“老奴拜见……恭送萧将军!”
萧衡淡淡的扫了眼他,也不知可有听到那句怪责的言论。依旧冷着面孔,一言不发的带着周身疏离的气息,往宫外而去。
李德全等萧衡完全没了踪影后,才直起身子,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还以为被他听见了,真是人老了,不堪下了。”
拍了拍还在打哆嗦的双腿,李德全一个人自言自语着慨叹。
这是突然反应过来里面的皇上可没人伺候,他赶紧整了整衣襟,一甩浮尘,踏入殿中。
才走了几步,便觉脚底踩到一硬物,直硌得人生疼。抬起一看,才发现自己踏着的正是皇上平日常用的冷暖玉棋子,可如今见棋子带着棋盘悉数发泄一般躺于地上,半分珍品的模样也无。
罪过罪过!
不再管遍地狼藉,李德全吞咽一口,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躬身趋前。
“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德全行礼道,半点规矩不敢差。
“……”御书房内静可闻针,能清楚的听见滴漏坠下水珠的声响。但却迟迟不见楚越宸回应一声,哪怕一个“嗯”字。
不动声色的偷偷抬眼觑探,而楚越宸此时出神的背靠龙座,撑起下巴不知在看向何处,在想着什么。
李德全开始怀疑是否自己声音过小了些,思虑片刻后,躬身再道:
“奴才……”
“你说,朕可是做错了?”楚越宸出声打断,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未有李德全所想的镇怒,淡然中竟还夹杂着明显的苦涩。
“皇上是一国之君,真龙天子,试问天子又岂会错呢。”李德全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即便有错,错的也只会是旁人。”
楚越宸斜挑眉稍,忽然摇了摇头,自嘲般嗤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让李德全心惊胆战,越发的两股打战,只怕是说错了什么话,惹得皇上不快。
“是啊,普天之下不会错的只有朕了。”他扶着额头,笑得快流出眼泪来。半晌,待气息平复下后,楚越宸深吸一口气,徐徐道:
“给朕传太医来。”
“可还是传皇上派给惠婕妤的刘术,刘太医?”李德全心底呐喊,这无病无痛,为何会在此时传太医,这皇上的心思可是越发难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