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都是提不起兴致神色淡然的萧衡，在听到有关绛雪轩与惠嫔的事时，眸中却不易察觉的亮了一下。
他有满腹话语想要问询，想要叮嘱却有萧琼在场而不便直言，半晌，只看似随意的撇下一句：
“以后万不可如此，总要时时贴身，才谈得上保护周全。”
“是，沈夙领命！”沈夙一向对萧衡崇敬不已，今日见视若神明又高高在上的将军史无前例对自己说了这些话，心中颇有些欢喜，却只是纯粹的仰慕敬重之情，忙不迭的拱手应承。
萧衡瞧见她这样，才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四人又继续往宫门口的方向行去，已然离御书房近在咫尺间，转角的一刹那，紫阳心情十分郁然，只随意往旁处瞥了一眼，只一眼，便惊呼道：
“那殿下跪着的人，娘娘可觉得十分眼熟？”
萧琼微微一怔，不免一头雾水，也未听说今日宫中有何事端，可以皇上会如此震怒，在如此风雨交加中下这般责令处罚。
还不及她反应过来，便见萧衡蹙着眉往门口方向走去，苍劲有力的手指握着油纸伞柄，指节处渐渐泛出清白。
他心中无端乍起的不安与烦扰，全然在这一个得到了答案。
放眼望去，莹白无杂的汉白玉栏杆之下，连成线的丝丝雨幕之后，只见一女子直挺挺的的跪在台阶之上，她的身躯不知何原因，竟有隐隐的晃动。
而身旁的侍女撑着伞，双手撑扶着她的身体，一颤一颤，似在轻声啜泣着。
周遭的碧瓦红墙，青苔绿树早已在阴沉惨淡的沉云笼罩下变为黯淡无光，只有那抹因打湿而化作深紫的熟悉背影，却在风雨中格外醒目，虽然单薄，又坚毅倔强。
这一切倒映在萧衡眼中，是那般触目惊心，他薄唇抿成一线，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步子却僵凝在原地，似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他，让他不能上前半分。
视线却紧紧缠绕在她的身上，那一瞬，仿佛沧海桑田，都这样悄然流逝而去。
忽而有低低的女子轻呼，却是沈夙的声音：
“那人不正是惠嫔小主！”
“惠嫔？”萧琼拉住要下意识要往过冲去的沈夙，双眉拢起，转过头愈发疑惑不解的瞧着跪在殿下的慕子染，忍不住想到：竟还有人会给她委屈吗。
这般想着，便凛着声音骄矜的缓过门边侍奉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本就被这风吹雨打的心烦意乱也不曾瞧见来人。
如今一见是宠冠六宫的羽昭仪，眼神一跳，打着哆嗦忐忑不安的躬身拜道，行礼道：
“奴才未及向昭仪娘娘请安，请娘娘责骂。”
萧琼此时哪里还有心顾得上这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沉声道：
“你可知那殿前跪着的人，所为何事，又跪了多久？”
那小太监并未回头也知萧琼所问是谁，得了恩赐了再拜了拜，爬起身来，点头哈腰，一五一十的说道：
“天刚亮时奴才便见着惠嫔一个奴婢也未带，连伞也不撑的小跑而进，这一跪便是跪到了现在。”
听到这话，萧衡心中更是一紧，想到她淋雨竟淋了这些时候，又丝毫不管膝上的旧伤，他眉心拧起，胸腔剧烈的起伏几下，隐隐可听到咬牙切齿之声。
那小太监又继续说道：
“奴才也听得真切，惠嫔小主左右说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因她损毁了御赐金凤簪，要求见皇上一面，请皇上降罪于她，不然便长跪不起。”
他哀叹了一声，唏嘘道：“连御前侍奉的李公公好多歹说皇上此刻不在，去了别处也是半点左右也不起，最后还是不得往临仙阁中，待惠嫔通传一声去了。”
“金凤簪？”萧琼当即反应过来，扶着额角无奈的摇头，叹道：“能将那古传至今安乐公主的‘鸾凤和鸣’随手摔毁，这惠嫔，也当真是奇人了。”
萧衡冷着脸回过头，看了沈夙一眼。
沈夙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而后到底是护主心切的她，也不及请示昭仪，便慌忙往台阶上跑去，心中一味的自责，若是自己在场，无论如何也能将慕子染拦下，不至于弄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地步。
对于慕子染的图谋计划，萧琼根本不需动用沈夙，只凭借自己再宫中根治的势力，便也轻而易举的在萧衡上奏香囊有异之时查出了关于那金钗石斛的各种玄机。
虽然，她甚是不喜自己的弟弟与这些阴谋诡计，尤其是与那个多事的女人扯上半点关系。
论及眼下，联想到阮文君被无端晋封为元婕妤，再看到今日慕子染的表现，心中已然如明镜一般澄澈。
虽是埋怨，却又不禁转而对慕子染这等刚烈倔强的性子产生了几分惺惺相惜的赞许与好感来，两种矛盾的情绪升起，她闭上眼，叹了声气，睁开凤眸，慨叹道：
“她怎么敢？”
“不过是全然凭借着恩宠，才让慕家父子某得了今日的权威，说到底，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朝中若想培植自己的势力也不过天方夜谭，痴心妄想。
说到底，这惠嫔还是一无所有，天上地下，归根到底都在皇上一念之间。”
她顿了顿，深深的望了一眼长跪在雨中的背影，复才继续道：“但今日之举，无疑是在逼迫皇上，让皇上当众下不来台。这种自断退路玉石俱焚之举，当真是极为不明智……”
“将军，你要去哪里！”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身旁的紫阳一声惊呼，回过头，便看到萧衡不再犹豫，单手撑着伞一步一步，步伐沉稳坚毅的朝慕子染走去。
“雁寻？”萧琼陡然为之一惊，压抑着心中的怒意，蹙眉压低了声音，轻唤一声。
萧衡不曾停下步伐，也并未回头，风雨中，他的声音依旧凛冽又富有磁性，话语间，却是出奇的轻松，道：
“长姊还是请先行回宫去吧，待处理完后，雁寻自会给长姊一个交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