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染随着她的目光瞧去，心中颇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意，只留心到树下片片落花，顿时更加烦躁。
“最旺盛的那一天过后，势必就要走向衰微。”
她抚了抚衣袖，盯着广袖之上绣成的扶桑，那花没有生机，却常开不败：“还不如永不旺盛，永不衰微。”
一语过后，空气再度胶凝一般。
“小主，白太医请来了。”耳边突然传来汀兰的声音，慕子染一惊，连忙起身而出，竟不知沉浸在思索之中，时间居然流逝的那般快，让自己措手不及。
珠帘掀开，飘入一抹青色的衣衫，高挑俊逸的身影自帘后走来，他眉目温润，唇边噙着合乎分寸的浅笑，正如同中衣所绣的竹叶花纹。
《诗经?卫风?淇奥》中有言：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说的正是白洛行今日的模样。
“微臣白洛行，叩见惠嫔小主。”
白洛行一丝礼节也不落，半跪下身，恭声道。
“免礼。”慕子染声音平淡如常，自矜的扬起下巴，微一抬手。
白洛行抬起头时，见到的便是她故作冷漠的样子，从小到大，他已见了不知多少次。
“太医为何如此打扮？”慕子染望着他今日的打扮，并非平日的官服翎帽，倒像是一席常服，心中好奇，疑惑的问道。
白洛行望了望自己的衣着，笑着回道：
“微臣正值旬日，本不必来太医院，怎料小林子粗心弄混了药房，才累及微臣跑这一趟。”
他顿了顿，眉眼一弯，探手补充道：“谁知竟歪打正着，遇见了汀兰姑娘，才知小主有事传召，未来得及更衣，还请小主恕罪。”
“劳烦你假中还不得清闲，倒是我的不是。”
话已出口，慕子染才发觉有说不出的尴尬，她也不知，究竟该道谢，还是如何，就像她不知，究竟该以何身份面对白洛行，是臣下，亦或故友。
“微臣惶恐。”白洛行再一躬身，谦卑有礼道。
慕子染轻嗽一声，转过头去，不知何时，赵清商已携着汀兰一道离去，门扉紧闭，屋内只剩她与白洛行二人。
她咬了咬唇，身上的不自在又多了几分，对赵清商的善做主张，又气又恼。
“小主可有不适？”
白洛行面上倒半点别扭也无，仿佛太医院门口之事并无发生过一般，他将药箱放在一旁的桌上，清朗着声音，一面将软垫银针拿出，一面问道。
“嗯。”慕子染应了声，左手紧握住右臂，抿唇张望向别处，答道：“近来食欲不振，喜食酸物。嗜睡无力，就连……也迟迟未来。”
白洛行听着这些症状，手上的动作顿时滞住，眼神中有藏不住的苦涩，仿佛蒙上一层水气，须臾后，又尽数散去。
转过身来，还是那双含笑的眉眼，淡然道：
“听小主所言，倒像是有孕的迹象，只是到底如何，还要等诊脉过后才知分晓。”
慕子染坐在椅上，将皓白纤细的玉腕放在暗红绸缎缝制而成的软垫，白洛行盖上一层素色的丝帕，再将手指覆在脉搏之上。
她忍不住悄然抬眼望向白洛行，只见他的眉心深深蹙起，唇角下意识深抿，神色严谨而慎重。
“洛行哥哥这般模样，倒像个小老头一样。”
幼时也常有他随着师傅来慕府看诊的时刻，而轮到慕子染这个庶出小姐这里，都是由作为学徒的白洛行照料，也正是如此，才使得她二人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慕子染摇了摇下唇，忍不住思量起，那时自己这般言语，白洛行又是如何回答她的。
正思索，白洛行突然抬起了头，两双眼眸相对而视，毫无掩饰。
“呀！”慕子染轻呼一声，慌忙拿手掌捂住口，又发觉这样太过欲盖弥彰，连忙悻悻的垂下，别扭的撑住侧面，皱眉望向别处。
白洛行的脸也红了大半，他尴尬的轻嗽两声，眼中闪过几丝慌张。始终保持着看诊的姿势，却不发一语，不知再想些什么。
“白太医？”
手腕略有些僵硬，慕子染心中涌起别扭之感，试探性的叫道。
“嗯……啊，微臣失礼，请小主恕罪。”
白洛行迷茫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误与越剧，慌忙起身，一步趔趄，后退几步复又躬身请罪。
慕子染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起身追上，焦急道：
“无碍，太医不必如此拘谨，只是……”慕子染紧张的眨了眨眼，“脉象到底如何？”
话语一出，白洛行的面色更加不豫，他眉头深锁不展，摩挲着下颌，缓缓道：
“是喜……”
慕子染的心瞬间吊起，喜色还未及上眉梢，便被白洛行之后的话语所刺痛，心中一凉，希望过后的失望，仿佛一块巨石，捆绑着她，直坠入深渊。
她脸色煞白，双眸半点神色不见，瘫坐在木椅之上，脊背倒还保持着站立时的笔直。
“只不过，是假喜。”
白洛行眉头愈发深，咬着唇，犹豫着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怎会如此……”慕子染摇了摇头，她颓然无力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分明想哭，却嘲讽一般笑了出来，声线高挑而凄婉，复又问了句：“怎会如此？”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直守在门外的汀兰与赵清商听到慕子染的话语后担忧的快步而入。
赵清商在看到慕子染失魂落魄的样子后，已能猜出结果，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失望与悲伤，一同涌出，只是未有表现出来。
赵清商明白，在这种时刻，自己必须要变成慕子染坚强的依托。
“白太医诊出什么结果，从实而出便可。”
白洛行冲着赵清商一拱手，再徐徐道：
“喜脉为之滑脉。触之流利，如按滚珠，可触到脉跳流利而不涩滞，脉率似数飞数之动象。指下有“如盘走珠”之圆滑感觉。而依据微臣所诊，惠小主的脉象……”
他望着慕子染的模样，不忍的闭上眼眸，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