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其它小说 > 碧云 > 第十八章 蛮荒 2全文阅读

这么一犹豫,立刻被襄察觉到,他仿佛看到,成钧坚固的防御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些可惜,又有些同情,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个女人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让你选择。”

‘公子襄’神色肃穆,皱眉不语。

要放弃魔主的一切,他连想都不曾想过。可是梓筠——想起这个名字,他徒然生出一股烦郁。

他是成钧五百年前两界大战中留下的一缕魂魄,整合了记忆后重新修行,七年前夺舍得了一具绝佳的肉身,才有了今日。

成钧已陨,他就是成钧。

当苌帝花时隔几百年再次开放,他就明白,重新成为魔主的时机已经来到。他的意志来源于成钧,所行所想完全一致。摘下苌帝花后,杀妖王胡都,降妖王青元,兵逼西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统一离恨天,寻找吉祥天。

辛苦了七年有余,岂可为他人做嫁衣。

‘公子襄’沉思不语,忽然觉得一阵恍惚。在那些支离破碎,不够完整的记忆里,有一个女人模糊的影子,总是在修炼之余出现在脑海中,意志难以摒除。他记得那个女人的来历,知道她尚在人间,却一直不去找她。

如果她会成为大业的妨碍,不妨先行抛弃。

——今日之前,他坚定不移。

直到看清她的样子,他脑中一片空白,霎时领悟到,不去寻找她的原因,源于心底的一种惧怕。“梓筠”,这个名字像深扎在心底的一根刺,又像一个不解的毒咒,让他史无前例地感到迷茫。

“时间无多。”襄道,唇角噙了一丝凉薄的笑意,“可考虑清楚了?”

‘公子襄’淡淡睨他一眼:“肉身可以还你。”

襄微怔,“啧”了一声,颇为惋惜。给出这个选择,他预想过千百种应对,唯独这一个,真正让他觉得意外。

“以冠绝两界的化神期修为,居然陨落,魔主原来是没有堪破情关。”他忽而笑了笑,目光中有一丝说不出的神色,既像是了悟,又像是轻蔑。

‘公子襄’眉心一跳,有些不耐烦道:“先让她出来吧。”

襄道:“这是当然。”双指一敲。

‘公子襄’视线越过他,朝桥的那一边看去。满是青苔的大石后,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走出,裙裾在风中微微荡漾。她垂着头,乌髻如云,走得不慢也不快,只是路过襄身侧的时候,无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看样子极为惧怕。

‘公子襄’纹丝不动,直到她来到面前,张了张口,忍不住道:“梓筠。”

梓筠轻吐一口气,头垂得更低了,以手抚面,似乎要擦眼泪。

‘公子襄’心中莫名一紧,起伏不定,伸臂将她轻轻一搂,这一动作不假思索,似乎已做过千遍万变,十分自然。梓筠顺势倒在他的怀中。

“你……”他心口发热,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说了一个字,心头忽然猛跳,警兆乍生。

怀里的女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公子襄’一把攥紧女人的肩膀,要将她推开,已是来不及,手臂上忽然一痛,几十条黑色的小辫缠上,尾端的尖刺根根扎入肉中。

女子抬头看他,目含秋水,神色三分坚定,三分阴狠,三分得意,还有一分隐约的叹息。

这点小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心中怒恨,骤然迸发。

“青元!”他怒喝。

从他身上骤然爆发出黄色的灵光,炸开无数朵金花。

如此近距离受到攻击,妖王青元的化形术立刻被硬性破去,露出原来的样子,长发束成几十根辫,浓眉大眼,风姿殊丽。她被巨大的灵压直接撞开,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几乎要从桥上掉下去。手一撑,总算稳住了身体。

‘公子襄’飞快神识一扫,空中早已不见襄的踪迹,像是蓦然消失在空气中。他怒火冲天的同时又心生警惕,手一抓,又将青元一卷而来。

青元和苏梦怀斗法时驱动万兽,妖丹受了内伤,将养了没有多少时日,现下水准还不及平日,心头大惊,手中掐诀,身上的披帛白芒大闪,忽然升空,盘旋了一圈,化身为一只大雕,羽毛洁白,双爪锋利如刀,扇动了一下翅膀,瞬间来到‘公子襄’的头顶,利爪张开,对着天灵盖抓来。

‘公子襄’单手一抬,手上金光点点,直接击打在大雕的身上。

接触在一起,爆裂声如炸雷一般。大雕惨鸣一声,身体被切割成碎块,在空中炸开。

‘公子襄’面无表情,手势不停,一团雾气射出,把青元抓住。

青元大骇,身体忽然失去了控制,被黑色雾气团团包围,慢慢旋转,形成了一个茧。雾气里有腐蚀的作用,青元法宝所化的衣服竟然也无法抵挡,她大急,手往外一撑,一碰雾气,手上血肉顿时被吞噬,露出白骨。

她吃痛,大喊起来,娇声求救:“魔主手下留情。”上一次打斗,她同样狼狈不堪,但是喊出投降的话后,他也真的饶了她。

‘公子襄’木然看着她在雾气中挣扎,厉声道:“他在哪儿?”

青元的两手只剩下了骨头,把身体缩成一团,大喊道:“我不知道,他只布下这个局,并没有说详细的。”

‘公子襄’目光阴鸷,手一抓,几道锐利的红光毫无征兆地出现,瞬时割破了青元的皮肤,直刺内腑。若不是她妖身强横,早已毙命。

就算如此,也撑不了多少时间。

‘公子襄’眼睛眯了一下,喝道:“说。”

他虽然占据绝对上风,但是却感到更加急迫了。在境界压制下,神识竟然扫不到襄,这绝非正常的情况。

青元身上噼啪噼啪地发出声音,下体忽然拉长,慢慢化出了长鳍,淡黄近白色的鳞片上熠熠生光。她已控制不住露出了原形,心头骇然,大叫道:“快呀。”

‘公子襄’面色铁青,知道她在喊另一个公子襄。

“好。”他冷冷说了一个字,杀机立动。

青元瞪大了眼。

‘公子襄’发带忽然崩断,乌黑的头发被风吹散,极黑极黑,像是沉沉的夜色。他感到脑中“嗡”的一声,似乎有什么在体内搅动,从灵魂深处发出了警响。他的双目忽然变作了血红,殷殷如血。低下头,看了看手臂,他终于明白,襄藏身在那些细针中的一根,现在已经进入肉身之中。

轰的一声,眼前乍现刺目的亮光,他的视野渐渐模糊,犹如被强行拉走,轻飘飘地飞扬起来,往一块满是光亮的地方而去。

青元身边的雾气倏地一下散去,身周的灵力波动也全部都停止了。她死里逃生,喘息个不停,把双手治疗后,又将下身重新幻出人形,这才往“公子襄”看去。

他站立在桥上,身体僵硬,黑色的头发披散顺肩而下,双眼血红,眉宇间却一片茫然,日光在他的睫毛上流连,映着一张俊朗的面容,犹如石雕。

她知道,更凶险的时候到了。

在公子襄的体内,有两股灵魂剿杀到了一起。

灵魂作为世间最本源的存在,存在同一个身体内,谁也不敢大意。这已无关于修为,完全靠本身的意志。

灵魂碰撞在一起,襄感到四周一声声的怪叫,有高有低,有粗有细,混乱不堪,纷至沓来。这些聒噪的声音盘旋在两个魂魄的周围。

这是夺舍时才会产生的混乱。

两魂纠缠在一处,都想要吞噬对方,狠下心力,不管不顾。

景色、声音、感知都混乱在了一起,无数的力量混集在了一处。几次交锋下来,襄忽然感觉到,对方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灵魂。

他在驳杂无序的感知中,神思飘飘忽忽,忽然记起几年前的一个片段来。

那时还在飞羽峰上,韩姣抱着铜镜坐在床上发呆。

他恢复了元气,灵力已能透出定魂珠,感知也更清楚。看到她瘦弱纤细的身体缩在床角,眼中含着泪珠,悬悬欲坠。

“怎么了?”他忍不住笑道,“吃了这么多灵果,头发也变黑了,开心地都哭了?”

韩姣被他骤然出声吓了一跳,又往里面躲了躲,想起他并没有实体,便转过头来四处看了看。这时他才看清,这小姑娘氤氲的眼里藏着浓浓的忧伤。

他突如其来地生出好奇:“你哭什么?”

韩姣不吭声,过了半晌,在他快要失去耐性时才轻轻地说:“我想家了。”

“用功修炼,早日出山,就可以回家去。”他不屑地一笑,声音却更加柔和,带着一*惑道,“修行了两年,你也该知道,碧云宗的功法晋级缓慢,你不如跟着我修魔。”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断然拒绝,而是问:“修魔,能让我突破化神,破碎虚空,去别的时空吗?”

襄顿时一噎,他自己尚在元婴期,哪里能夸下这个海口。

韩姣道:“破开时空的时候,是不是身体会毁灭,必须要夺舍?”

他暗暗好笑,这么一个资质中下等,连小成境界都非常困难的孩子,居然已经在考虑化神期圆满的事了,于是道:“听说修为不够就是这样。除非身体也修炼得能突破空间制衡。”

韩姣叹了一声,因为年纪还幼,听起来又软又糯:“夺舍后,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襄道:“肉身就是皮囊,不同也没什么关系,你要喜欢以前的样子,可以用修为变回来。”

韩姣低头抚了一下镜子,眼神悠远而迷蒙:“那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和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讨论道法,还是从未有过的事,襄饶有兴致地把进入元婴期,可以脱离肉身夺舍,以及高阶修士夺舍后如何改造身体,重新修炼的事和她详细地解说了一遍。

谁知小姑娘听了还有自己的意见。她说:“还是不同了。就是灵魂也不同了。你听过庄生梦蝶的故事吗?经历过夺舍,真的是自己完整的灵魂吗?还是发生了什么变化而自己不知道呢?因为变化发生在不知不觉之间,所以就被无意间忽略了。”

闻言,襄也怔住了,半晌才道:“你是说,经历过变化的灵魂,都会有所改变?”

韩姣风牛马不相及地对镜子幽幽说了一句:“我快不记得我以前的样子了。”

“变好看了。”他随口道。

并不像往常那样听了开心,韩姣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家乡有人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襄眉峰一挑,正要说什么,想了一想,才品出这句话的意味来。能说出这样的话,绝非平常人,他问:“谁说的?”

“忘了。”韩姣道,“还有一句话,物是人非事事休,但其实是物非人也非……”

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他用感知一探,她翻了个身,深深埋在里面,不知是睡了还是哭了。

记忆是那么清晰,襄怔了很久,慢慢聚集起力量,平静的脸上似笑非笑,石破天惊地说道:“你不是成钧,只是一缕不完整的幽魂,成钧已经死了。”

这一声从灵魂发出,身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乱声音全部消失了。

对方明显愣住了,灵魂深处露出了空隙。

襄又笑道:“这是我的肉身,论契合度,远胜于你。”

两魂再一次碰撞。仿佛是星月碎成了片,粉末般的亮光洋洋洒洒地落下,在地面上凝注成了河流,魂魄的光芒照耀在上,盈盈流转,恍若银波。

在魂魄震荡中,襄醒了过来,在沉寂黑暗的丹府内,突然开放了一朵花朵,洁白如玉,娇嫩欲滴,它存在于灵魂深处,安静无声。

霎那绽放。

青元围着公子襄的身体转了两圈,眉头紧皱。这种夺舍的争斗,外人向来帮不上忙,她也只能干着急,等的日头西下,天色渐沉。

公子襄身体周围的灵力忽然波动了一下。

她一惊,躲到桥的那头,静观其变。

公子襄双目中的血红退去,动了动手,然后身体颤动了一下,眸中神光重现。他转头四顾了一下,面上波澜不兴,手一伸,把自己披散的头发随意一捋,举止潇洒。

青元从他的神态辨别不出谁胜出了,敛气屏息,不敢吭声。

公子襄朝她躲藏的地方扫了一眼,口气慵懒,笑吟吟道:“怎么,还有什么要躲的?”

青元闻声大喜,她熟知两人脾性,假的那个不苟言笑,而真正的公子襄,才应该是这个样子。

天上紫雷滚滚,雨势浩大,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韩姣一直无法平心静气地入定,轰鸣的雷声有一种震撼灵魂的力量,让她格外烦躁。

打坐半天不见丝毫成效,她便起身在房内活动。

此时天色渐渐沉了下去,余晖尽黯,窗外被暮色所挡,空气里也开始渗着凉意,只有雨声如骤行的马蹄。

天空中忽然闪亮了一下,紫色的光芒霎时如太阳般,耀如白昼。

整个房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声响。门外有人尖叫,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

韩姣赶紧出门查看。

韩洙单独所租的飞阁倒塌了,外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修士。

韩姣吃了一惊,从众人头上飞掠进去。坍塌的房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用特殊灵药炮制过的巨大横梁和砖瓦都碎裂开,看起来像被恐怖的力量所袭。

是韩洙突破了什么境界造成的?韩姣心中闪过疑惑。

一旁看热闹的修士却道:“刚才的紫雷好厉害,一击打下,就是元婴期修士也硬抗不住啊。”

“紫雷、暴雨,都是天上的异兆,不知是什么缘故?”

“里面的修士恐怕已经被天兆给陨灭了吧。再强不过天地之威啊。”

韩姣听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这才知道,房子不是从内破坏,而是被雷劈塌的。回头看了看乌鸦嘴的众人,她倒不是真的很着急。

以韩洙的修为,连妖王风淮,都是一个照面就打的吐血了。除非成钧再世,不然还有谁是他的敌手。

于是她站在倒塌的房屋外,喊着“哥哥”,连连喊了几声,里面都没有一丝回应。有不少修士散去,也有些留了下来,见状不由得道:“小道友,你哥哥恐怕已遭不测,你在废墟下找找吧。”

呸,你才不测呢,韩姣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出声的人一眼。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动静,她用法术抬起巨大的横梁废砖,全部扔到院外。

这才看到地上躺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人事不知。

她抿紧了嘴,几步抢到前面,蹲下身体。韩洙双目紧闭,脸一侧倒在旁边。韩姣扶起他的肩膀,口中唤:“哥哥。”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他左半张脸,似乎被烈火灼烧,从头颈到眼角,整块皮肤尽毁,红黑交错,满是斑驳。

韩姣大惊,忍不住大嚷:“哥哥,破相了!你快醒醒。”

留着看热闹的修士闻言险些厥倒,综合韩姣上述一系列举动,纷纷判断,这姑娘是个傻的。

韩姣施了几个醒神术,不见丝毫效用,抓着韩洙的肩膀使劲摇晃,焦急地催醒。

一旁的修士看的头大,见她修为不高,怪声道:“嘿,小丫头,到底性命要紧还是脸要紧?”

韩姣抬起头,眼神有一丝茫然,手掌接触到韩洙左脸滚滚作烫,吓得一缩手。她从未想过,以韩洙的修为,居然会被雷劈伤,到了这一刻,依然觉得荒谬得不可置信。

一手抓起韩洙,韩姣飞快地回到自己的静室,布下简易的五行阵,围着韩洙焦急地走了两圈,猛然想起出宗时带了不少的宗门灵药,急忙从乾坤袋里翻了出来,也不管治什么伤的,一半倒进了他的肚子,一半抹在他的脸上。

韩洙毫无动静地躺在床上,韩姣忙完了所有能想到的,一面想着这是虚惊,一面又盼着药能起作用,于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从他高洁的额头、斜飞入鬂的长眉,还有高挺的鼻梁,即使被黑漆漆的药粉敷去了半张脸,这张脸依然俊美非凡,扣人心弦。只是他把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面色显得严肃又冷峻。

韩姣心里七上八下,没有个实在的落处,空荡荡地悬在半空里,看了半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为他放松表情。

他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韩姣微惊,飞快缩回手,莫名地感到有些心虚。

等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刚才的微动仿佛也只是幻觉,韩姣又开始心焦,算算时间,灵药也该发挥作用了,为什么还是没有醒来。她站起来走动一下,又坐回床边看他。来来回回几次,焦急得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这样反复折腾着,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忽然想起用灵力去探测一下韩洙的身体。

修士的身体状态从灵力运行上就能直接反应出来。

韩姣定了定心,把手搭在韩洙的肩膀上,慢慢输出灵力。

她的灵根属性是木,在五行之中最是温和,而她对灵力的掌握又十分精细,用做身体的试探最适合不过。可这样一丝灵力,刚进入韩洙的身体,犹如泥牛入海,一瞬间就被化解无踪。韩姣被吓了一跳,蹙起眉头,又再次尝试,这次输出的灵力更多。

韩洙体内空荡荡的,韩姣直接往他的丹府内探去,灵力刚游走至泥宫,忽然一股螺旋状的灵力撞了过来,轰的一声,她的身体直接被反弹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又滑落下来。

韩姣眼前金星乱晃,好半晌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脖子、脊背都生疼生疼的,像是被凶猛的妖兽给撞了。韩洙虽然不是妖兽,但其实也相差无几。她给自己治疗了一下,意识到两人的境界相差实在太远。幸而这一次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至少知道韩洙体内灵力汹涌,不像是重伤衰竭的样子。

这样一来,她稍稍安心。

这时,门外一道传讯符飞了进来,落在桌上,韩姣接过来一看,是一张罗列着各种材料的清单。直到看到落款,她才恍然大悟,面如土色。价值上万的灵石,就是韩洙所毁的整座楼阁的价值。

韩姣目瞪口呆,上万的灵石,别说有,就是看也不曾看过。以前宗门内都有灵石可以领取,小成境界之前,最高的不过十块。离开时也领过一笔,韩姣知道,现在乾坤袋里最多只有五十块灵石。

这不是雷劈的吗,是天灾而非人祸,怎么能算到她的头上,韩姣愤愤地想,赶紧在符上回了话。

没过多久,又一道传讯符飞了回来,用词已没有上一封那么客气。

韩姣看了看,没有回。

许久,室外的光线,已从沉暮变得渐渐白亮。

又一封飞讯符来了,韩姣犹豫了一下,没有看。那符用了上好的朱砂,直接破开了她设置的简易五行阵,不用看内容,已具有浓浓的威胁味道。

她虽不想理会,可静室的主人已经不耐烦了,直接传声进来:“道友,再给你一日时间,到时不付灵石,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韩姣皱眉不语,心里明白:蛮荒之城向来是以实力讲话的地方,刚来的那一日,韩洙高深莫测的境界,让静室主人小心翼翼地陪侍一侧,现在韩洙昏迷不醒,立刻就被人欺到门前了。

韩姣想了又想,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先在韩洙身上找一找乾坤袋,妄想着他能身怀巨款。

伸手往他的袖子里摸了摸,空无一物,又转到他的腰上摸索了一圈,毫无所获,连乾坤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韩洙肩宽腰窄,身体高大修长,韩姣两只手都摸了上去,触手衣物下的肌肉紧实而温热,之前还心无旁骛,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不自在后,她倏地红了脸。

窗外的微光莹莹透进屋内,映在他的身上,面容如玉,身形挺拔,直如一尊玉铸的天神。

他近在眼前,却透着一种疏离而陌生的感觉,仿佛就要在光芒中化去了。

韩姣越发不自在了,心重重地跳了两下,在他衣襟处胡乱摸了一把,碰到一个冰冷生硬的东西,她立刻松了一口气,从一种玄妙陌生的感觉里解脱出来,立刻把那个东西掏出来。

六棱的上古传影镜——之前韩姣就见过,此刻拿到手上也没有意外,心里琢磨着,危急时刻这个能不能抵灵石用。

她无意识地在镜上的两颗小灵石上摩挲,自顾自地想着心事。就在不经意间,镜面上黄色的光晕一闪,如拨云见月一般,露出锃亮的一面。

一个人影在镜上清晰起来。

公子襄招呼了青元一声之后,感到体内有一股不受控制的灵力,先是皱眉,随即大喜,立刻入定吸纳。

一入定就是一夜,天空露出鱼肚白后,青元又有些不安,想起之前那个‘公子襄’的厉害,只怕事情还有什么反复。等了一会儿,公子襄再次醒来,脸带悦色,微微而笑。

青元看了他半晌,娇笑如花道:“要是你现在不是襄,我上当也值了。”

公子襄笑了笑:“我还当你七年认贼为主是为了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口中虽那么说,他脸上的笑意却是悠闲而笃定的。

青元嗔视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为你是为谁?”

公子襄眸光微转,不搭腔。

青元立刻气弱,走到他的身旁,身若无骨地靠在他的肩上,口中却恨恨声道:“冤家。”忽然感到他身上灵力厚实如凝,微微一惊道,“你?”

公子襄站立在垂云之桥上,远眺雾气缭绕的远山,神色捉摸不透,淡淡道:“我吸收了他留下的灵力。”

青元怔道:“成钧的?”

公子襄摇了一下头:“不是完整的成钧。”

以青元的修为,略想了一下就明白其中的意思:“分魂?成钧陨落了几百年,居然还有分魂在两界,怪不得,要是他能堪破轮回再次回来,两界岂不是要天翻地覆。”说到这里,她又道,“就算不是真的成钧,仅是他的一缕魂魄,这些年也让离恨天差点翻天了。”

公子襄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他陨落了,今日早已是他的天下。”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青元格格笑了一声道,“成钧再厉害,还不是输在你手上。”

公子襄眉峰一挑:“只不过是一魂而已。”

青元意识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忙道:“一魂已经足以厉害,胡都死在他手上时连吭一声都不能,这些年有多少大小妖魔被他打怕了,离恨天一半都降了。要不是你成竹在胸,我还真不敢这样算计他。”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了起来:“你让我化的那个女人是谁,成钧见了她都失魂了?”

“我也不知。”公子襄道。

青元斜他一眼,口气酸道:“不认识的女人,你记得那么清楚,都可以用来对付成钧。”

公子襄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青元还想发作,看了他的神色,只好收敛,抚了抚耳畔的发,话锋一转道:“你是如何发现夺你肉身的人是成钧?”

“无意间得到一幅画,画上有他残留的灵力,”公子襄道,“能夺我肉身的人,范围本就不广,灵力又如出一辙,我想应该就是成钧。”

青元啧道:“知道是成钧,你还要抢回来?”

公子襄一笑道:“是我的,就一定要抢回来。”

他修眉俊目,狭长的眸中是漫不经心的笑,显得有几分邪气,潋滟风流。

青元微微一愣,看着他目光迷离,过了半晌,长长一叹道:“想不到,以成钧之能,不知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如此,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这么高的修为,就为了一个女人,中了幻术也不自知,死的冤枉。”

公子襄笑了一声,颇不以为然。

青元道:“从他一进入云垂之桥,就已经中了你的幻术,对不对?”

静静看她一眼,公子襄道:“你知道?”

“我怎会知道?”青元微微垂目,“之前你只告诉我,什么时候该出来,里面的详细我可不清楚,只是刚才琢磨了一下,他输的太快,以他的本事,就算是输,也不该这么轻易。原因无他,其实一开始,他就已经入幻了,所以我走得这么近,他也没有发现异常。”

修士的道术,一般都是禁忌,除了最亲密的人,旁人难窥奥秘。青元身在其中,却也只能靠推断。

“说的不错。”公子襄肯定道。

青元“啊”地轻轻一声:“果然如此?那之后他看到的你,其实也并不是你,只是一个幻觉,你早已藏到我头发上的针里,准备趁他不备,进到肉身里。”

公子襄不语,漆黑的眸深若渊谷。

青元虽猜测出答案,得到了肯定后反而更加吃惊:“他虽然不具备成钧的全部灵力法术,但毕竟是他的一魂,属于化神境界,怎么会一点也没有察觉?”

“你知道云垂之桥是什么地方,这里灵气混杂,如混沌初开。在这里的灵气波动,最容易被隐藏,不易察觉。他来之前已经与迦夜、翠眼狼激战过一番,肩上受了伤。还不是普通的伤,是陨殇。不断有灵力从他身上流失,这个时候,他因为伤势,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微妙。”

青元听得心中一跳,幻术,最容易从微处入手,因此在修士中也广为流传,只有心思缜密的人,才可以真正修炼好幻术。换句话说,会算计的人,才可以发挥幻术的威力,虚中有实,实往往是虚,懂得算计的人,才能真正一击必中,把虚幻的道术变成杀招。

公子襄的杀招,从选地址开始,就开始慢慢施展了。

“这还不够杀死他吧?”青元叹息道。

“当然不够。我原准备要废些功夫,还是另两个妖王帮了大忙。成钧的伤其实已经止血了。只是这里灵力混乱,他又见了那个女人的样子,一时神思不属,这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青元讶道:“你当时说‘你肩上流着血’,其实是骗他。”

公子襄微微一笑道:“只有当幻术影响到他自己的感识了,才算是成功。”

想到‘公子襄’当时一低头,发现肩上满是血,其实都是幻术影响,青元不禁也感到心中一跳。细眼去看他的肩头,果然伤口已经收起,衣裳也没有大片的血渍。

“他根本没有发现身在一个幻术之中,面前说话的人也并不存在,所以被你轻易地入了肉身,这样说来,输的也不算冤枉。”青元叹道,“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算计了一切。他却对你一无所知。”

公子襄一笑,眼中的不屑一闪而逝:“他不具备成钧所有的神通,却有成钧所有的脾气,怎会不输。”

青元一寒,定定看着他的脸。

公子襄拍了拍灰尘扑扑的衣袍,忽然感到袖子里有硬物晃荡,他从中取出一面古朴的六棱传影镜,略怔了一下,不由得笑吟吟道:“难道这个‘成钧’,还有什么人要联系?”

厚实的灵力冲破了镜子上的禁制,镜面顿时变得清晰,白亮如银。

镜子上显现出少女低垂的半张脸——略看了一眼,公子襄就认出了韩姣,他长眉一挑,目光乍然阴晴不定。

青元见他脸色肃然清冷了下去,往镜上看去,只见到女子白嫩尖细的下巴,顿时就不高兴了:“怎么你用他的镜子,看的就是女人?”

公子襄置若罔闻,目如寒星,隐隐透着一股寒光,握着镜子的手,也显得有些紧绷用力。脑子里先后跳出许多纷杂的画面,胡乱交织在一起。最后都沉寂了下来,变成七年前小岛上,瘦弱的小姑娘怀抱定魂灯的样子。

时间、地点都是那么蹊跷,公子襄心道,在他被夺舍之时,只觉得来者实力强横,生平罕见,元婴仓皇出逃,几乎是这一世里最狼狈和虚弱的时候。

那个时候,就遇上了那个年纪才一丁点,却狡诈得滑不溜丢的小丫头。

不是对她没有过怀疑,但是她身无灵力,对修仙界又毫无见识,几年朝夕相处下来,早已打消了他的顾虑——直到眼前这一刻。

用上古传影镜作为联系的,只有最隐秘的关系,韩姣和成钧之间,居然有这样的关联。公子襄的心思有些动摇,有一丝对七年前巧合的明悟,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面对成钧魂魄也能环环设计,从容不迫的公子襄,神情一肃,心中生出荒谬的感觉。

他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诓骗了七年。

镜面上光芒一闪之后就暗淡了下去,少女的影子渐渐模糊,最后消隐不见。

公子襄沉着脸,脸上露出恍惚不定。

青元颇为担忧,只怕是他身体里那股灵力融合得不是很完全,所以看着镜子又反复起来。她搭在他的手上:“你怎么了?”

他手臂一甩避开,心不在焉地道:“传令下去,把这个小姑娘给我找来。”

青元闻言脸色就是一变,心道什么丫头见了一面就要弄来,这酸溜溜的话已到了嘴边,因为他面有愠色,只能咽了下去,可心里到底不甘,脸色青青道:“什么姑娘,我看也没有看清楚,离恨天那么大块地,去哪里找她。”

一语提醒了公子襄。

传影镜因距离远近决定了清晰程度,即使是上古遗留的法宝,也不离这个规律。以刚才那个镜面的清晰,只有同一界天内才能达到。

他犹疑了一下,想了片刻,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上古法宝是无法放入乾坤袋的,如果韩姣一直有传影镜,七年来怎能瞒过他的眼睛。这丫头灵根等级中下,于修炼上天赋平平,怎么看,与成钧也不可能是一路人。

他来寻‘公子襄’夺回肉身,韩姣也是知道的,若两人之间真有联系,‘公子襄’怎会毫无防备。

想到这一点,他竟感到心口一松,重新想了一下,韩姣七年前出现的时机的确巧合,今天又拿了传影镜的另一面,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将两者联系了起来。

事关成钧,一定要弄清楚。

青元还等着他的话,见他蓦然开怀,诧异道:“怎么了?”

公子襄虚空一点,一个少女的样子被描绘在空中,栩栩如生。

“去把她找来。”他淡道,手握传影镜神识全展开,垂云之桥上空气都为之一凝,他感知到了另一面传影镜的地点,眉头微微一皱,有些意外,“在蛮荒之城。”

青元看了看飘浮在空中的幻影,是个脸如白玉、貌比杏娇的姑娘,尤其一双眼,透着一股子独特的灵秀之气。她一时有些眼熟,却记不起何时见过,顿时心里如同打翻了老陈醋,忍了又忍,脸皮都憋得发青,冷声道:“你以前十二个姬妾,好不容易现在都没了。又要弄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公子襄看了看她,唇畔的笑淡淡的,眸中却隐隐带了寒意,� ��气轻忽地说道:“什么时候你对我的私事都这么上心了?”

青元脸色微微涨红,可转瞬又唰地变白,咬咬唇,她身姿如风,一下子飘到了桥下:“蛮荒之城一向不服管教,只能用灵石、灵药换取效力。”等到他默然允许,青元身形一动,又恋恋不舍地回头,“已经夺回肉身,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公子襄高立于桥上:“体内还有不融的灵力,我要闭关些时日吸纳。”

“我是说以后。”青元追问。

他笑了笑,声音不兴波澜:“魔主留有未尽的事业。”

青元微讶,随即又释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飘飞着离去。

传影镜上光芒闪烁,韩姣还未注意到,直到镜面上传来波动,她低头一瞧,想到那个曾将她打成重伤,冷酷如冰的‘公子襄’,赶紧把镜子远远扔开。哐当一声,镜子在床柱上一撞,灵光消弭,重又变得古朴灰暗。

天色大亮,慢慢又经过一日,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韩姣等了整整一日,韩洙依旧未醒。

静室外有几个人的呼吸,从午时过后就守在房门外不远,再也不曾挪动。韩姣知道,这是静室主人派来防止她逃跑的措施。

要用三十六计的上计了,韩姣心忖。

傍晚时分,透入窗纱的光亮渐渐暗沉,晦暗犹如烟尘。韩姣感知到窗外的人在原地走了两步,这是守候一整日才出现的疲惫和不耐烦。她心想,最好的时机到了。

敛息走到床边,韩姣用巨力术背上韩洙。被他高大伟岸的身影一遮,她看起来就像一大团阴影。

韩姣喘了口气,拾起床角的传影镜,在心中提醒自己要冷静。她自从打着举债夜逃的主意,就已把房内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遍。这个静室地处偏僻,正面是韩洙闭关倒塌的飞阁,后面正对着一个湖泊,岸旁广植柳槐。无论是静室飞阁,还是院落中,都有结界。唯有湖泊上,只布了一个迷雾的惑人幻阵。

韩姣掠起,在梁上一点,五灵之中的木灵遁自然而然就施展出来。

眼前一晃,人已到了屋顶上,结界却没有一点反应。

韩姣大喜,敛息潜行,像只灵猫般,落地无声地顺着屋檐来到屋后。院中虽然冷清,还是有两个修士路过。她赶紧低下头,忽然想起韩洙并没有用敛息术,心中顿时紧了一紧。两个修士从檐下穿行而过,没有发现异常。

韩姣心里紧张,脑子却越发清醒。她并未立刻往下跳,而是静下心来倾听韩洙的呼吸。他虽然未醒,却保持着修士的本能,呼吸若有若无,灵力没有一丝外泄,用神识也感觉不到存在。

韩姣左顾右盼,院中已没有一个人影,她还是不放心,又用神识扫了一遍,这才如落叶一样从瓦上飘落下来。暮色沉沉的院中寂静无声,湖上有几朵无色莲散发着荧光,映在水上,如星影荧光,错落有致。

韩姣用木灵遁,闪了又闪,院中有几株植物无风自动,一眨眼,她就来到了湖旁。

院中还是有等级高的修士存在,低喝了一声:“谁?”

韩姣一吓,也不再试探湖里的情形,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半空中有法术追踪而来,速度比当初韩洙的慢了不知多少,韩姣也算见多识广,心里怦怦乱跳,水灵遁却用的一丝不乱。

湖面上层只有一个幻阵,半点没有攻击性,韩姣看到湖面上一闪一闪,不知是什么道术,身体沉了沉,往湖心深处游去。

此处湖泊虽然不大,却是活水,与泉源支流相通。韩姣思考了一日,觉得唯一的缺口就是这里。

水里的荧光越来越多,将湖水映得金蛇舞动,粼光万点。

韩姣借着光亮寻找活水流动的出口。忽然有几点光亮飞快蹿到身边,她转过头,等看清来的事物后,大吃一惊,连呛两口湖水。

那是半尺长的银光鱼。韩姣恰巧在宗内看过图鉴,这种鱼在夜色中鳞片发光,极为美观,但是一张口,满嘴钢牙利齿,能切金断银。银光鱼个头小,但是鳞片极厚,对灵力反应极为迟钝,道法攻击往往事倍功半。只因为它只能在水中生存,大多修士也就不以为然。

韩姣心中叫苦,加快水灵遁,像是一条鱼儿在水中窜行。

水中的光点越来越多,掩映水波中,错落如星子。

从水底向上望,景色美得韩姣心惊胆战,即使拼尽全力,还是有一小群银光鱼追了上去,紧紧衔在身后。她急忙回头,怕韩洙被咬伤。谁知两条银光鱼,嘴张开偌大一条缝,避开韩洙的身体,就往她咬来。

韩姣愣了一下,随即悲愤——这势利的鱼种。

连踢带踹,踢飞好几条,可转眼,几条鱼又摆着尾巴追了上来,果然如图鉴中所说,银光鱼对道术的防御极强。

韩姣不欲纠缠,身体一扭,往更深处游去。

一个方向的水流变得更加湍急,准是通向外间的流道。韩姣知道寻对了源头,大为高兴,飞快游过去,在一处巨大礁洞的地方,有阵法的痕迹。幸好此处水深,维持阵法的灵石已经暗淡无光,却无人更换。她目测估计,以小成功力,硬闯也可以。

阵法被韩姣用灵气罩一撞,果然摇摇欲坠。韩姣忽然“啊”地一声闷喊,脚上锥心地刺疼。一条银光鱼狠狠咬在她的脚上,血丝在水中渲染出一团。

韩姣大怒,风刃击飞银光鱼,双手凝结灵力,猛地撞击一下阵法。阵眼的灵石碎裂,她拖着韩洙瞬时被巨大的水流冲向了宽阔的河流。

被水流带出很长的一段距离,水势又渐渐缓了下来,韩姣虽然入了小成境界,但灵力少依然是她的短板,因为使用灵力过度,丹府内的妖力又蠢蠢欲动,好几次岔了气,她就咬牙忍了下来,脚上又受了伤,游得力不从心,一瘸一拐。

顺着河水漂浮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看到一处弯曲的河道十分平缓,正好适合上岸。

韩姣已筋疲力尽,眼看四周景色陌生,想必已不是蛮荒之城,赶紧提了一口气,往岸边靠。

先把韩洙推上岸,等轮到自己时,丹府中又是一阵气乱,她连爬带滚,十分狼狈地上了岸,却只能趴在杂草丛中。

费力地抬头一看,韩洙没有一处损伤,除了衣衫湿漉漉的,依然如圭如璧,一滴小小的水珠悬在他的睫毛上,欲掉而不掉,十分诱人。

韩姣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刚弄得满身泥,表情说不出的怪。想了半晌,觉得一个成语太适合现在的情形——

“我简直是英雄。”幽怨地嘀咕一声。

夜风吹在身上,一阵阵寒意就从湿衣上侵入肌肤。韩姣灵力耗尽,立刻察觉到寒冷,先是蜷成一团,自觉无用,旁边有一团温暖,她翻个身,躲到了韩洙的手臂旁,贴在他的胸口上,蹭了两下。

“你是英雄?”低沉的声音从胸膛处微微震动。

韩姣呆滞。

她半惊半喜,倏地抬起头,一瞥之下,小心肝狠狠抽了下,嘴里“咝”地急促吸了两口气,身体猛地往后一缩,立刻又“哎哟!”呼了一声,脸皱成了一团。

韩洙看着一身狼狈的她,眉头微微拧起:“你这是做什么?”

韩姣目光躲躲闪闪——他微微侧着脸,完全显露出来,皮肤焦黑而斑驳,几乎没有一点光滑的地方,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已化为泥水的药渣,除了曜石般幽深的眼睛,这半张脸几乎已经毁容。

韩姣叹气:“租用的阁楼被雷劈倒了,老板非要我们赔灵石,实在没有办法,我就逃出来了。”

韩洙目光犀利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你在怕什么?”

韩姣飞快地摇了摇头:“不怕不怕,”一边说,目光还在滴溜溜地往旁边转,见韩洙脸色沉了沉,赶紧又道,“那道雷太厉害了,你、你的脸……”

韩洙本是毫不在意,见了她紧张的样子,伸手在脸上一抚,顿时脸色铁青。他闭起双眼,脸上忽然就起了变化,灼坏的皮肤迅速消失,露出白皙的完好肌肤。

韩姣见他恢复了原貌,大感松了口气,转眼又重新提起心——他的脸上浮起了红色的血丝,幽幽细细,布满了半张脸,极为可怖。细小的血管越来越明显,很快又崩坏了肌肤,如同燃起了不可见的火焰,顷刻工夫将脸上的肌肤烧坏,红黑斑斓交错。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头皮一阵阵发麻。

韩洙显然也有些意外,扯开了衣襟。

韩姣“啊”的一声来不及躲避,一下子看了个清楚,立刻惊讶地瞪圆了眼:那种灼伤竟是从他的腰腹处蔓延出来,一直顺着脖子到脸颊。

“这是怎么了?”韩姣轻声问。

韩洙的眸中流露出一种复杂,声音悠远:“是成钧。”

韩姣不明所以,但又似乎猜到了一些。那个灼伤的起点,就在他当初把最后一根成钧骸骨融入身体的地方。

“是那根骨头?”

“难怪他没有来取成钧的骸骨,”他有些出神,慢慢说道,“连成钧存放的上百年灵力都拿走了,却没有动骸骨,原来是因为这个禁咒。”

韩姣眨了眨眼:“什么禁咒?”

“双生。”韩洙淡淡道。

韩姣记性不错,立刻想起这个禁制的记载来,那还是记录在百里家族的咒结术中最后:百里家的同心咒,把情人之间用生命做咒,有同生同死的效果。其中提到了类似的禁咒“双生”,将两人的血肉连接下咒,当一方有生命危险时,可以吞噬另一方的生命源,达到救命的效果。

韩洙与成钧,原本是一个灵魂,甚至不需要以血肉连接,就可以结成禁咒。

“那怎么办?”韩姣知道其中的厉害,着急道,“赶快把那根骨头拿出来吧。”

“不行,”韩洙目光微动,“至少现在不行。”

韩姣不解地看着他,嘴唇翕动,没有出声。

韩洙内视了一下身体,脸色不动,眼神深不可测:成钧的残魂已经消陨,触发了骸骨上最后的禁咒。在他昏迷的一日里,竟然吸收了不少他的灵力,形成一股巨大的能量,盘结在他的丹府里,自成天地,与他的灵力分庭抗礼。

他能感觉到,这种能量蕴藏着巨大的吸力,稍有碰触,就大片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成钧几百年前设下这个禁咒,原本就是为了对付他。

沉默片刻,他的目中起了怒色,身上透出暴戾凶狠的气息。

韩姣一下就觉得空气沉重,压得胸口沉闷,难以喘息,让人无端紧张。往后退了退,脚心生疼生疼,连着四肢都开始蔓延酸疼的感觉,她身体一歪,就往旁边栽倒。

韩洙一把抓住她,感到手掌下的衣衫都湿透了,眉头一挑:“还不把衣服弄干。”

“灵力没了。”韩姣低下头轻声道。

韩洙对她的资质已了如指掌,连叹息都省去了,掌心内透出灵力,很快将衣服上的湿气化去。再细看她,头发蓬蓬乱,几缕发丝贴在了颊边,衬得肤色越发苍白,脸上有浓重的疲色——韩洙眉宇渐渐放柔,注意到小姑娘的身体不自然地蜷成一团,一只脚压在身体下,空气里飘浮出一丝血腥味。

他目光一凛,伸手把韩姣提起,一手往她的脚上抓去。

“疼疼疼。”韩姣抽气道。

韩洙动作极快,手上却温柔,握住她的脚踝放到身前,一看之下眉头皱起。

韩姣骨骼纤细,脚掌却生得有点肉肉的,脚趾雪白圆润,但是此刻却血肉模糊,脚趾上满是伤痕,脚心处被咬去一块皮肉,形成一个血洞,因为在水中泡的时间久了,不再流血,伤口血肉处泛起青白色。

韩姣看了,吓得面色煞白,几乎感觉不到那是自己的血肉了,一眼之后就不敢再看。

“怎么弄成这样?”韩洙的声音有些生硬。

韩姣在水中泡了许久,疼得已经麻木,看了那些伤口,欲哭无泪:“那个湖里满是银光鱼,只咬我不咬你……”慢慢吞吞把韩洙昏迷后怎么被追讨灵石,怎么跳湖逃匿的经过讲了出来。

韩洙静静地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堵。他曾看过无数的伤,甚至是死亡。唯独只有眼前的伤痕,带给他不同的感觉,似乎是欢喜,似乎是茫然,似乎是心疼,陌生的感觉像是黑夜的荒漠中骤然开放的小花,明明是那么微小,却显得格外惊天动地。

“疼吗?”韩洙柔声问。

韩姣立刻道:“疼死了。”

韩洙手中透出白色光芒,包裹住她的脚掌,用治疗术修补她的血肉。

温暖的感觉,似乎是浸在热水中。韩姣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可放松,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生起一丝奇怪。她盯着韩洙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奇怪在哪里——他的灵力比以往弱了许多。

治疗术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完全治好了她的伤。

韩姣撑在地上,动动脚趾,再没有一丝不适,顿时笑弯了眼:“我以为还要疼半天,太好了。”

她喜笑颜开的样子,一下子冲散了韩洙心头盘结的复杂情绪。

“这么怕疼,还敢往不知道阵法布置的湖里跳。”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笑。

“不跳怎么行,那个老板阴得很,已经派人在房门口守着了。”韩姣叫屈道,“我从哪里去弄一万多的灵石给他。”

他忽然又冷了脸,问:“为什么带上我,万一我不再醒来,你要怎么办?”

韩姣一怔,想也不想,脱口道:“你怎么会醒不过来?”见他毫无表情,心里突突一跳,“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下来,万一……他们趁你昏迷,把你卖了……”她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口里绷着胡言乱语。

说着说着,不自禁声音低了下去,好半晌,犹如蚊吟般轻声道:“你受了伤,就该我保护你。”

说了这一句,韩姣觉得不自在极了,大概是这一句太正经,又或者是羞愧自己这点微末修为道行,居然这样大言不惭。她把头垂下去,蓦然感到鼻子泛酸。

韩洙忽略心底那不明所以的欣喜,不动声色地问:“真的?”

韩姣垂首不答,细密的睫毛颤了颤,微动如同香扇。

韩洙握着她的脚掌,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叹息了一声后,微微笑道:“以后做事不要这么莽撞,你的修为不高,胆子又小,冲锋陷阵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

韩姣羞愧了半晌,平复心情后才抬起头:“那万一只有我怎么办?”

韩洙闻言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脑门上一敲,也没有用力,蜻蜓点水似的,口气不善道:“不是还有我吗?”

韩姣回眼看他,只见他神情专注,漆黑的眸里映出她的样子,她愣了一下,不知死活地瘪了瘪嘴:“要是万一你也靠不住呢?”

韩洙挑了挑眉毛,脸上毫无表情道:“我也靠不住?”

轻飘飘的口气让韩姣一哆嗦,她张张口,瞪大眼看他,摇头如波浪:“靠得住,当然靠得住。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你。”口气谄媚又讨好。

韩洙唇角含笑,眸光闪闪熠熠。

韩姣有些不明白,直觉他心情极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他扯开的衣襟还敞着,露出精壮的身体,虽然上面盘踞着一道可怖巨大的伤痕,却依然惊人的魅惑。他还握着她的脚,离胸膛只有寸许,韩姣几乎能感觉到从他身上透出的温暖。

脸上登时如火烧了起来,韩姣飞快地把脚缩了回去,动作灵活迅速,媲美闪电。

她眼睛转了转,四处游荡,就是不敢看前方,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回去。”韩洙道。

韩姣诧异道:“回哪里?”

“蛮荒之城。”

“什么?”韩姣险些跳起来,“回去还灵石?”

韩洙瞥了她一眼,见她头发乱糟糟,加上瞪眼的样子像是一只炸毛的小兽,又可怜又可爱,不由得随口笑道:“是啊。”

韩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点都不相信。看着他如同修罗的半张脸,好一会儿,她若有所思,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怯怯地问:“你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能有什么事。”韩洙一瞥,淡淡道。

韩姣直觉如此,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盯着他上下看了半晌,除了火燎般的伤痕,没看出其他异常。

“好了,”韩洙轻轻拍了她脑袋一下,顺手理了理她微乱的散发,“该走了。”

两人在河里漂泊了半夜,又说了半天的话,天色早已亮了起来,映着河水粼粼如练。

韩姣站起身,拍了拍衣裙,跟着韩洙往前走。

没走出几步,韩洙突然就停了下来,半侧过身,目光冷厉地看着河面上。

韩姣一头雾水地问:“怎么了?”

河面上卷起一阵波浪,像是有一只大手拨弄着,从远处慢慢而来。一眨眼的工夫,水花就到了两人身前。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人影,跟着水波飘来。

说是飘,一点也不夸张,来人的身体瘦瘦长长,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岸边的一根藤条,脚下生风,飘浮而来,速度却极快。

韩姣惊讶地看着。

来人飘飞到近处,蓦然就停了下来,向韩洙两人看来。这人生得十分奇怪,马脸容长,面色蜡黄,一双眼睛黑多白少,直愣愣地盯着人,目光却一下子落在韩姣身上。

“你是从蛮荒城出来的?”马脸看着韩姣道。

怪人主动搭讪,韩姣微惊,抿着唇不答。马脸身体不动,嗖地一下飞到她的面前,脸凑近,几乎要贴上她,声音如同夜枭:“是不是你?”

韩姣吓了一跳,身体往后缩。

韩洙伸手凌空一挥,几道光线从他的手中溢出。马脸的身体被缠住,发出擦擦的声音,像是木桩摩擦。他把脸转向韩洙:“你是什么人?”

韩洙冷哼一声,不屑回答,五指一收。马脸的身体发出崩裂的声音,手脚被光线切开,手脚断裂,纷纷落到河里。

“呀”韩姣想不到兔起鹘落,来人瞬间就被杀死了,吓得低呼。耳边听到落水的声音,再仔细看去,马脸身体被切成了几段,扑通扑通掉进河水里,又漂浮起来,是好几段藤条。

“傀儡术。”她认了出来。

韩洙蹙起眉头:“施术的人还藏在后面。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人?”

“怎么会?”韩姣大感冤枉,想了一想道,“除了拖欠了上万灵石。”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样举债逃跑的经历,想到静室老板竟然派人追了上来,韩姣略有些不安,拉着韩洙的袖子摇了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我们还是把灵石给还了吧。”

韩洙长眉微扬,看着她踌躇不安的样子,不由得好笑:“胆小如鼠。”

韩姣受了嘲笑,撇了撇嘴,见韩洙还是往蛮荒城的方向走,又急了:“真的要回去?”

“有我在。”他说了这么一句,拖着她飞起来,顺着河流往回走。

没飞出多久,迎面有几个人赶了过来,堵在两人的面前,有高有瘦,有俊有丑,和之前那个马脸一样,脸如枯树皮,身体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七个人站成一排,齐声开口道:“小丫头,你是从蛮荒城来的?”

这些傀儡一来就只盯着韩姣,目的十分明确。

还真是冲着我来的,韩姣心忖。

韩洙面无表情,手并如刀,凌空将来人切开。几个傀儡比之前那个更灵活,纷纷躲开,四个当场断成几节,逃开的三个,怪笑连连,飞到空中,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碎裂炸开,化成了藤叶枯枝,落了一地。

韩姣知道,指使傀儡的数量和灵力是正比关系,能用普通枯木变出七个傀儡的人,实力一定不凡。

韩洙往河岸旁的树丛四下一扫,目光冰冷,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狠戾,对着空旷的某一处,冷笑道:“宵小之徒,滚出来。”

他的声音淳厚而动人,落到空中,却形成了一道灵波,呈涟漪状扩散。

地上猛然响起凄厉的尖叫声。

距离河水不远处,有一丛茵茵碧绿的灵壁,无风自动,簌簌地抖动起来,如同活物。它似乎在抗拒什么,枝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枝叶疯狂抽长,以惊人的速度舒展开,枝干化为了柔软的躯体,绿叶则褪去了颜色,现出银白的发丝。

须臾,一个头发雪白、眉眼平实的女子站在两人的面前。

她身体飘浮着,肢体僵硬,眼睛是琥珀色的,看着韩洙俊美无俦的右脸,眼神有些呆滞。当目光扫到左半张毁坏的脸时,眼睛骨碌碌又变得活络起来。

一个人若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实在是件很瘆人的事。韩姣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白发的女人伸出手指,细细长长,还泛着青色,像是一截树枝,指向韩姣:“小丫头,有人要见你,跟我走吧。”

她口中这样说,眼睛却看着韩洙的方向。两人之中,韩姣那点灵力波动都不够看的,只有韩洙,身上没有一点灵力的感觉,甚至感觉不到存在。

前面几个傀儡都是一点没有反抗能力就了破灭,她很清楚,这是一个棘手的劲敌。

韩姣忽然高声问:“谁要见我?”

白发女人脖子转动了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不知道,有人出了高价要带你回去。”

韩姣翻了个白眼。

韩洙问:“多少高价?”

“两颗天罡星石。”白发女人老实道。

两颗天罡星石价值两万灵石。韩姣一怔之下立刻声音拔高:“什么?欠一万灵石,花两万灵石雇人抓我?”想想就觉得很不对劲,立刻又道,“搞错了吧,不是我。”

白发女人眼珠动了动,声音平直如一线道:“我见过你的画像,没有错。”

韩姣看了看她僵直不动的目光,张口结舌,想了半晌,刺溜一下躲到了韩洙的身后,很没骨气道:“其实灵石是他欠的。”

韩洙好气又好笑,一面把她遮了个严严实实,一面又回头用眼神狠狠凶了她一下。

白发女人面无表情,不含生气的声音里竟也带了一丝无奈:“只要你,不要他。”

韩洙冰冷地看向她:“在蛮荒城发出的悬赏会没有雇主?”

被他的目光一扫,白发女人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意——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有一种高贵自如的感觉,骨子里却散发着迫人的阴狠戾气。直面他,如临巍巍高山,让人心颤。

“雇主并没有用真名。”她情不自禁地解释道,“但是用了最高级别的黑榜。”

韩洙冷哼了一声。霎那间,地面上如波浪一样滚动了起来,猛然冒出巨大的尖刺,与此同时,河里水浪一下子变得汹涌,水花激烈翻飞,一根根冰棱飞射了过来。

这一击来的迅速,石破天惊。

白衣女人反应不及,当场被刺了无数个窟窿。

韩姣还是头一次看到韩洙主动出击。

女人的身体被土所化的巨刺定住了,眼珠也不再动。

“死了?”韩姣惊疑道。

韩洙皱眉不语,眼底深处有一抹难以读懂的复杂。

气氛一下子归于平静,显得那么突兀。韩姣感觉到异常,站着不动。一根藤蔓猛然从石后探出,抓住了她的肩膀。

韩姣手掌一翻,几根晶丝无声无息地出现,切断了藤蔓,她就势一缩身体,闪了一闪,又躲到了韩洙的另一边。她在河里耗费了所有的灵力,一口气做完这些动作,刚恢复的一点灵力又见了底,立刻感觉有些气喘。

韩洙的身周出现了一层厚实的灵壁,三味真火在灵壁外烧开,火团里带了青紫色,当即把藤蔓全部烧焦,一根根都变得焦黑。空中传来白衣女人呼痛的声音。

她尖叫了一声,四周风声呼呼作响,突然又窜起无数根细长的藤蔓,交织成了密集的网,把所有的角度都封死了,向两人罩来。

韩洙双手做了一个漂亮而利落的结印,灵璧处呼啸起气旋,冲击在藤蔓网上,一阵啪啪的声音,藤蔓尽数被气旋所带的凌风割断。

在藤蔓的尽头,一道黝黑的光焰掠过半空,如闪电般袭来,直击韩洙的胸口,一下子撞在了灵壁上,只听到一声巨响,泛着均匀淡金光芒的灵璧就此碎裂。

韩洙显出动容之色,一把抓着韩姣,飞快地退后了几丈。

黝黑的光焰下原来是一颗鸡蛋大小的物体,在两人站立的地方轰的一下炸开,震荡起巨大的烟尘。

韩姣脸色微变,认出那是湮魂弹。就是元婴期修士沾上了,措不及防之下也会被炸得魂飞荡魄——都说蛮荒之城的修士特别难缠,果真名不虚传。

韩洙脸色阴沉,把韩姣放得稍远,一手微张,另一只手上已变换了几个印结。半空中出现了一道虹光,映得四周一片绚丽。七彩的光像一条长练,从他的位置飞快蔓延开,几折之下,把空间封得很小。

看着虽然美丽,但是触碰到虹光的物体,哧的一声都化为了青烟。

有一条藤蔓被困在了其中,尾端触及到了虹光,顿时一截化为乌有,它拼命扭动着,要逃出去,却被几道虹光都挡了回来。

藤蔓不动了,地上传来白发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我不是你的对手,还有别人会来。”

韩姣深深吸了一口气。

韩洙手上的虹光越缩越小,藤蔓化为了齑粉。

地上那具尸体忽然僵直地弹跳了起来,也不顾身上有多少个窟窿,白发女子一边哀叫一边急速地飘远。

目送她的离去,韩姣心中生起莫名的寒意,转头去看韩洙,诧异地发现,他收去法术,脚下踉跄了一下。

“哥哥。”韩姣伸手去抓他,焦急地喊。

韩洙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没事。”

韩姣还想说什么,他摆摆手,目光阴沉地看了看远方,带着她飞快地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