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其它小说 > 碧云 > 第十七章 镇魂 2全文阅读

老人平淡道:“老朽别无长处,只有一对通风的耳朵,能听见两界之内的各种声音,来到此处的人,都是想知道一些两界天之内的隐秘事,公子襄自然也不能例外。不过老朽也有老朽的规定,不知阁下可知道?”

襄脸上清浅地一笑,越发俊逸潇洒。手掌一翻,拿出一把紫色的海草。顿时一股异香充斥在帐篷中。九音老人鼻子嗅了一嗅,双手一伸,只一闪的工夫,就把海草拿到了面前,脸上笑的见牙不见眼:“好新鲜的天青草,是三天之内从深海里采来的吧,天青草的周围总有四头以上七阶的麝骨兽守护,看来公子襄虽然没有身体,法力却更胜从前了。”

襄眸中精芒一闪道:“看来您是全部都知道了。自从经历失去身体这一劫,往常没有参悟的道术,现在倒有了不少感悟。”

九音老人狠狠咬了两口海草,啧啧有声,立刻又全部塞到嘴里,赞道:“好吃,果然是新鲜的好吃。”等全部吃完,他舔了舔手指,意犹未尽,“人上了年纪,只剩下口腹之欲这一点念头。”

襄但笑不语。

九音老人看了看他道:“吃人的就是嘴软,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刚才出去的是谁?”

九音老人愣了一下,摸了摸胡子:“阁下用一把天青草就想问这个?那只要追上去就知道了,还用特地来问我?”

襄抬了抬眉毛,慢悠悠道:“九音老人只要得到心爱的东西,自然就会回答一个问题,这是规矩。现在莫非规矩改了,还需要知道问题的缘由?”

九音老人眯了一下眼道:“说的是,是老朽多问了。说起来也巧,一天之内居然有两位妖王找上门来,刚才那人就是迦夜妖王苏梦怀。”

襄的表情波澜不惊,又拿出一把天青草。

九音老人顿时瞪大了眼,一把拿过后,倒没有立刻吃,吸溜了一下口水:“还想问什么?”

“他来问什么?”

九音老人把天青草珍之重之地放入身后的乾坤袋中,呵呵笑了两声道:“说起这个,还真与阁下有切身的关系。他来问我,公子襄的真身是什么。”

襄沉默不语,目光中露出一道冷光。

“这可真是稀奇,几百年来各守一地,从未碰过面的两位妖王,居然挑同一天来看老朽,还问这么有趣的问题。”九音老人大声怪笑了起来,“不过能告诉他的也有限。因为我也从未听见阁下提过什么真身。”

襄看着他淡淡道:“看来九音老人也并非无所不知。”

九音老人眼珠一转道:“老朽只是耳朵灵活,若是从古至今没有人提过一句,那老朽就无从知道了。”

襄略一沉思,又拿出一个碧绿的珠子,圆滚滚,亮闪闪,里面的光芒如同活物一样流动。

九音老人惊讶地张开了嘴,一脸的褶子都被拉开了,眼眶瞪大:“你想要问什么?”襄还没有回答,他又连连摆手道,“还是不要问的好。天草珠,凡是元婴期圆满后都能用上,阁下自己不用,却拿来给我,准是要问什么天大的事。若真是翻天覆地的大事,还是不要问的好。”

襄把天草珠放在手上抛了一下,只见九音老人盯着不放,了然地笑道:“不是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就是问一个人的行踪。”

九音老人吞了一下口水:“什么人?”

襄道:“魔主成钧身边曾有一个女人。”

九音老人嘴角一垂,眼珠嘀里咕噜地转了几下:“就知道天青珠不是好拿的。”

襄无言地看着他。

“让我想想,”九音老人敲敲脑袋,“那个女人有蹊跷,她的声音不是两界之内的,我听不见。”

襄冷笑连连,把天青珠一收,转身就要走。

“慢,慢着,”九音老人连忙喊,“我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别人可说过她不少。让我好好想想,毕竟是上五百多年的事了。”

襄把珠子放在手掌上转动,九音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懊恼,想了半晌,叹了口气道:“想起来了。那个女人,虽然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我知道,成钧死后,她被七派的人带走了。”

“什么地方?”襄沉声问。

九音老人翻了个白眼道:“七派的人也不是傻的。他们知道我能听到,所以并没有提到地方。但是人是在他们那里准是没错。”

襄皱了一下眉头,把珠子一丢,扔了过去。九音老人一把抓过,激动的双手微微颤动:“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见襄要离开,又招呼道,“你带了这么好的东西来,我不能让你吃亏。你难道不想知道,五天之后在云垂赴你约的人到底是谁?”

襄哼了一声道:“成钧。”

九音老人吃了一惊,抬头见襄平静无波的脸,他又笑道:“算是,也不是。”

襄沉了脸,有些严肃地看着他。

九音老人道:“成钧已死,这世上再无完整的成钧了。”襄若有所悟。九音老人又继续道:“说起来也是有趣。你的肉身被夺,这些年,你身边那个小姑娘的声音,我也听不见,这是什么原因?”

襄抬起眼皮似笑非笑道:“要问我答案,规矩和你的差不多。”

九音老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老朽可没有那个本钱。”

襄见状,不发一语地大步离去了。

韩姣大气也不敢喘,直到被他闷在怀里喘不过气了,才挣扎起来:“后面的事,你还没有说呢。”

韩洙双臂稍稍放开,低头一看,她的脸颊仿佛红云一般烧起来了,从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里鲜艳欲滴地透了出来。他一时无法挪开眼,定了定神,才把目光投向远处,不疾不徐地说道:“他天纵之资,自然是与众不同的。无论什么道法到了他的手中,都变得再容易不过。可惜他的师父不肯把上好的功法传给他。又过了两年,他依靠最普通的入门道法突破了小成境界。”

韩姣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咋舌不已:人比人气死人。

“小成之后,普通的道法他再也不放在眼里,师父也始终没有松口。他只好接了宗门发布的各种任务,在各处行走。有一日,他根据任务找到一处元婴修士的洞府,发现那个修士已经身陨。乾坤袋中留了一些灵草丹药和一本还没有录完整的功法。”

他说到这里,沉思了一下,出神地道:“那个修士资质平庸,进入元婴期后再难寸进。他修炼了几百年,把寿元都快要耗尽了,这才想到要另辟奇径,所以研究了一种分魂的功法。”

韩姣吃惊地瞪圆了眼,知道最关键的地方来了。

韩洙语气坚定道:“那的确是一本惊世的功法。把自己的灵魂完全地割裂开来,分成独立的个体,甚至可以分开修炼,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当灵魂合起时,灵力就会成倍增长,再次割裂,灵力却不会减弱。拿到那本功法之后,他便开始试验,果然如同上面写的一样,即使是最普通的功法,经过灵魂割裂,也能达到双倍的效果。”

“从拿到那本功法之后,他就认为,两重天内不会再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说话的口气平缓坚定,流露出不可一世的傲气,仿佛与生俱来。日光从劈开山体的夹缝中透了进来,照耀在他俊美的脸上,有一种慑人的神采。

韩姣吃惊地看着他。

“在想什么?”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哎呀!”韩姣低低地呼了一声道,“割裂自己的灵魂,真的能行?很痛吧?”

韩洙笑了一下:“为了道法精进,一点点痛算什么。他急于求成,回到自己的洞府,立刻闭关,其间割裂自己的灵魂无数次。”

韩姣表情呆呆的。

韩洙看着她道:“又怎么了?”

“我想起一个故事。”韩姣扭扭捏捏道。

韩洙见她古怪,兴味道:“是什么故事?”

韩姣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低地说道:“是蚯蚓的故事。”韩洙不语,认真地看着她。于是她只好接着说:“以前有蚯蚓一家,日子很无聊,小蚯蚓把自己切成两段,可以互相说说话。蚯蚓娘把自己切四段,打马吊。后来,蚯蚓爹就死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韩洙诧异地挑了挑眉:“为何?”

“蚯蚓的爹喜欢蹴鞠,”她堆了个笑脸道,“那是一种两队都需要十一个人玩的。”

韩洙先是瞪了她一眼,声音缓慢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韩姣慢吞吞道:“蚯蚓有再生功能,也不能这样割自己。自己的灵魂就更不能乱来了吧。”

她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担忧,韩洙大为受用,只觉得这小小的一团十分贴心,嘴角不由得含了笑:“那都已经是几百年的往事了。”

暮色渐渐沉了下来,韩洙坐在石凳上,右手紧握着晶莹如水晶般的肋骨,目光深邃而复杂。

“割裂灵魂要忍受非人的痛苦,但是得到的收获也难以想象的巨大。一本最普通的功法,经过他分裂后的多重修炼,灵力法术晋阶的速度十分惊人。”他的声音淳厚而低沉,却像压抑着什么,从眼睛的深处若有若无地跳动着,“道法的修炼上他史无前例地顺畅,但是在宗门内又遇上了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韩姣觉得惊奇极了。

她所知道的魔主,或是从宗门史书上读来,或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无非都是成钧背叛宗门,被七宗追杀,他逃到离恨天,一统成为魔主,最后又神秘死去的故事。无论哪一个,听起来都传奇极了,距离很远,可是现在从韩洙口中述说的,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修行少年,有血有肉,活生生的。

“他的同门之中,有一个师姐是师父的嫡系血脉,被传授了最高深的功法,修为一直领先同门,他的境界突飞猛进,那个师姐知道了,就找上门来问原因。他自然不肯说,师姐就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来找。”

韩姣问:“难道她没有告诉牛鼻子?”

“没有。她虽然没有告诉师父,但是其他同门却看不过眼,也来找麻烦。他一心想要修炼,每天却被他们纠缠,不胜其烦。有一次无意起了争端,他出手误伤了两个师兄,惊动了闭关的师父。师父大为震怒,就把他关在绝灵密室中反省三年。”

所谓绝灵密室,就是一种不存在任何灵力的空间。

韩姣撇了下嘴,牛鼻子果然偏心。

韩洙继续说道:“在密室里,他无法吐纳,尝试着将灵魂割开,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他发现没有灵力的情况下,神识却变得更加强大了。他醉心研究,他的师姐却又在这个时候找来了。”

他的声音冷淡得能冻人,露出轻蔑之意,虽然只有短短一霎,还是让韩姣察觉到了。可是韩洙却在这时停了下来,他沉默地抿着唇,俊美的脸在灰蒙蒙的洞府中犹如冠玉一般,醒目而出众。

韩姣催促道:“她找来做什么?”

韩洙挑眉:“她带来一本功法,说要送给他,还要放他走。”

韩姣怔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嘿嘿地笑了起来。

韩洙静静地看着她:“怎么了?”

“成钧一定是个美男子吧?”她笑眯眯地问道。

韩洙“哦?”地反问一声。

“师姐看上他啦,”韩姣眼睛弯成了月牙,密密的睫毛微动,“以前一直来找他,现在又送功法又打算私放他,不就是看上他了嘛。他的师姐是师父的嫡系血脉,又习宗内最高等的功法,在宗内的地位一定不低,要是一般人怎么能入她的眼,成钧除了天资过人,一定还是个美男子,所以她才会喜欢……”

她洋洋洒洒地说着,目光一瞥,见韩洙唇角牵动,似笑非笑的样子,恍然道:“你知道的。”

韩洙坐姿挺拔,含笑反问:“知道什么?”

韩姣闷闷哼了一声:“后来呢?”

韩洙不以为意道:“他没有答应。”便不说了。

韩姣等了半晌,忍不住道:“为什么?她不漂亮?”

“他不喜欢,”韩洙道,“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女子,就算有一副上佳的皮囊又有什么用。”

“可她是牛鼻子的血脉,这下他的处境可更糟了。”韩姣唏嘘。

“的确是更糟了,他不作理会,那个师姐却站在密室口执意不走,遇到了来巡山的同门师兄弟。私放被监禁的弟子有违宗规,她立刻大声喊叫,口口声声说他要私逃。”他说着,口气已经逐渐冰冷,“巡山的师兄弟趁机向他出手。被逼无奈,他就只好施展全力,打伤了几人,就此逃离了宗门。”

韩姣听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道:“打伤同门,私自遁逃,也不至于让七宗联合追杀啊。”

“当然不止这些,”韩洙脸色严峻,冷酷地一笑道,“在他打伤几个同门之后,那个师姐又追了上来,说要和他一起走。他一怒之下,出手将她的元神毁去,然后又去了藏经阁,拿走了一部分的道法藏典。”

韩姣惊得险些合不拢嘴。不愧是未来的魔主,一怒之下,干了这么多违反宗规的大罪。和他一比,她那些修炼进展慢,道典不合格,被师父斥责的事,简直连鸡毛蒜皮都轮不上了。

韩洙继续道:“可是当他离开宗门后才发现,之前他在密室中割开自己的灵魂,离开时少了一部分。”

“啊!”韩姣惊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灵魂是独一无二的,如果被强行分割开,也会互相有影响作用。可是自那之后,成钧上百年都被逼在离恨天逃匿,不能回碧云天。渐渐地,与那一部分的灵魂之间的联系就越来越淡了。等成钧成为魔主,再次回到碧云天时,那一部分的灵魂,竟已经衍生出自己的元神和意志,成钧再也无法将这一部分融合。”

如果说之前的故事已经足够让人惊讶,到了这里,简直可以称之为匪夷所思了。

韩姣嘴唇微微颤动,那一句“你就是这一部分的灵魂”的话,在喉口吞吞吐吐,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韩洙低下头去看着那根透着微光的肋骨,脸色有些阴郁:“他的道法已经通天,可至死也没把灵魂的本源弄明白。”

他的声音低低地消散在空气里,四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韩姣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落寞和伤怀,带着一种旷古的气息。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他的手掌。

“你知道吗?”韩洙指着被他劈成两半的密室,“这里曾经是他闭关修炼近百年的地方,他元婴圆满,初窥天人期,沟通了天地灵气,与这一方地气息相融,在这里,感觉他还活着一样。”

韩姣扭过头去,看见的却是简陋的土岩石壁,已经荒废了几百年,布满了蛛网,入目的尽是破败而荒芜。

“他与我同根同源……”韩洙低喃了一句。

韩姣沉默不语,向他看去,徒然瞪大了眼。只见他把手上闪着明暗不定的光,一手把那根肋骨往自己的身体里刺去。

“哥哥?”韩姣惊呼。

鲜红的血液从洞开的伤口处溢了出来,将肋骨浸得通红,可随之又发生了改变,血液如同有指引一般,一脉脉、一股股,化成了红线,渗进了骨头中。韩洙满头大汗,唇抿成白色一线,使劲把骨头往自己的身体里塞去。

目睹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举动,韩姣一下子僵直了身体,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自残一般,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把骨头磨进身体里。

直到肋骨在身体外只剩下了一个半圆的头。韩洙朗朗笑了几声,满是暴戾:“每一种力量,都来自修炼和痛苦。七宗的弟子只一昧讲究出身和天赋。当有例外出现时,就视之为妖魔。成钧统一离恨天,从一方面来说,岂不是他们的成全……”

他笑容里流露出一丝丝的冷酷和疯狂。

韩姣的身体微微发抖。

他的表情实在有些疯狂,腰线绷直,修长的双腿死死地踩在地上,土岩上甚至已被用力地踏出一个深坑来。大颗的汗珠从他光洁的额头上滴落下来,鬓发也被打湿了几绺,沾在他的脸颊旁。他的眼中透出凶光,幽深的目光犹如一团被搅乱的水,清明不在,混乱不堪。

韩姣害怕不已,心和身体都颤巍巍的。

“哥哥。”她大喊。

他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她。

韩姣吓得倒退了好几步,两腿直发软,不敢再看他。耳边听到他几声压抑的痛苦闷哼,她又转过头去。

韩洙捂着腹部,那里正在不停地淌着血,越流越多,那情形就像是要把所有的血都从伤口挤出来。他已不堪忍受,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那块骨头似乎在故意地折磨着他,最后一截还不听使唤地转动着,磨着他的血肉。

场面惊心动魄。

韩姣咬咬牙,噌噌地走上前,就往他腹部伸手过去。

韩洙如临大敌,闪电般一捏她的手腕,“啪”的一声折断。

韩姣凄厉的喊了一声“哥哥”,又咬住唇,剩下的一只手上源源不断地输出治疗术。

那一个声音渺渺如九天外飘来,韩洙神思恍惚了一下,身体里窜进了另一种强大的力量,磨锯着他的精神和肉体,与之相反的是,他感受到腹部有一股清泉的凉气,又细又小,涓涓流来,从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痛苦。

“姣姣?”他低下头,看着小姑娘蜷在他的脚边,泪流满面,一边抽噎一边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揉,施用着治疗术。

他恢复了清明,身上的痛苦骤然一下退去,整根肋骨埋进了身体中,与他的血肉合二为一。

“姣姣,”他的心里骤然发软,抚着她的头顶说,“别哭,不是很疼。”

韩姣抬起泪眼看他,视线虽然模模糊糊的,也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暴戾和毁灭的力量消散了,温柔了许多。她手上疼痛入骨,立刻哀号了两声:“疼。”

“不疼。”韩洙嘴角弯了弯,揉着她的头发。

“怎么不疼?”韩姣把断了的手腕一下搁到他膝上,眼泪流的更凶,“疼死了。”

韩洙这才发现,马上扶起她的手腕,白色的光芒一闪,瞬间就接起了断骨。

韩姣另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腕,一脸痛惜地看着,两眼还含着泪包。

见她这没出息的样子,韩洙心头好笑,脸上却沉了下来,哼了一声道:“些微小伤算什么,做修士连这点痛都受不住。”

韩姣不满道:“修士最终求的是长生,老老实实活到天长地久才是对的。干嘛要打打杀杀,不受伤才是正理。”

“歪理。”韩洙点点她的脑袋。

韩姣却轻轻拉住他的手:“刚才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把那骨头塞到身体里?”

韩洙神色一敛道:“这是成钧的骸骨,还残留他的力量。我与他本是一体,只是一直没有自己的血肉,现在将他的骨融入,日后改骨易血,力量会更加纯粹。晋阶化神期也就更有把握了。”

“可是……”韩姣道,“那骨头像活的一样,好像不愿意,真的没有事吗?”

“没事。”韩洙微微一笑,目光中光彩流动,“我与成钧已有不同,所以这块骨头上残留的意识排斥我,现在已经无妨。这些力量终究是属于我的。”

韩姣半垂着头,还是心有余悸。从那块肋骨上爆发出的戾气那么重,一瞬间几乎让韩洙变成了另一个人。

移植还有个排他性呢——真的不会留下后遗症吗?

韩姣疑惑地对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轻声道:“成钧后来不是已经化神期了吗,你还需要晋阶?”

韩洙沉吟了一下道:“他是他,我是我。”

韩姣见他说得郑重其事,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不是谁都能接受一个身为前魔主的哥哥。她长长吐了一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涌了上来,身体一瘫,背靠着石凳休息。

韩洙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一股热流从他的掌心传来,像是一道清泉般滋润了她的身体。韩姣疲倦又舒服地闭上眼,几乎要睡过去了。这一天来,她虽然少用法术,但是四周的环境却不停地消耗着灵力,比她在宗内苦修一天更要疲惫。

韩洙道:“你的灵力混杂妖力,对修行极为不利。”

韩姣可怜兮兮地“嗯”了一声。

韩洙笑了一下道:“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韩姣猛地一下睁眼,瞪的滚圆:“真的?”

从没有人当面这样质疑过他,韩洙看了看她,心里却奇异得一点气也没有,反而极有耐心地解释道:“修士使用妖丹,先萃取其中元力,去除妖力,然后入药炼丹。你现在整个妖丹吞了,就把自己当作炉鼎,在体内萃取。两者就是顺序换了一下。”

听着不是很容易,但是韩姣依然欣喜无比。经历了这么一遭,她心里十分想要回到宗门去。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真是一点儿也没有说错。以前在碧云宗内日子单调,她不时想要出去闯荡一下。真的出来经历了许多,她又无比怀念宗内的那种日子。

她不求叱咤一方,扬名立万。

在宗内老老实实修炼,可比外面应付妖魔鬼怪强多了。

至今回想起刚到离恨天,被逼着斩杀妖兽,三日三夜没有合眼,满目都是扑将而来的各类妖兽,她不停地结出晶丝,杀的眼睛煞红,那个时间,好像连本性都要迷失了,每每回想起,都如噩梦一般,让她感到害怕。

韩姣自小在乡野长大,后来到了碧云宗气氛也是一片祥和,在她的内心深处,对杀戮始终心怀芥蒂。

韩洙看她蜷成一团,不知在想些什么,细密的睫毛卷卷地低垂着,时不时颤一下,蝶翼一般。下面的脸颊白如瓷片,透着一种脆弱,仿佛一碰就要碎了。他心里一动,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蛋,却又犹豫了一下,手一提,抱起她,放在腿上。

韩姣动了动,想要说什么。

韩洙忽然抬起头,透过山裂开的缝隙往外看。

遥远的天空上,一道冰蓝色的光芒飞速蹿过。

是流星?韩姣很快否认了这个念头,在这片土地上,她自始至终就没有看到过一颗星。

“那是什么?”她问。

韩洙扬起眉梢,眼睛沉沉如夜:“是那个翠眼狼妖王。”

韩姣一怔,受了那种重伤,他已经能飞行了?再一转目光,见韩洙抬了抬手,她赶紧上前握住:“你说了不杀他的。”

软软的手掌贴在皮肤上,韩洙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好,姣姣说不杀,就不杀。”

寸草不生的荒野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慢慢走来,说是很慢,其实是一种韵律,但见他们一点一点,不过片刻工夫,已经走过了大半篇荒野,就知道两人并不是普通人。

镇魂是离恨天蛮荒之地的一角。几百年来,修士就不曾踏足这块地方。但是在镇魂荒野外,却有不少修士经过。整片蛮荒之地,土地荒凉贫瘠,灵气稀薄,但是里面也居住了不少被放逐的妖和人。他们的修炼不能依靠天地灵气,只能依靠各种丹药灵石。而居住此地的修士,唯一获取丹药灵石的途径就是完成一些艰难的任务。

外来的修士来这个地方,多半也是找些居住蛮荒的修士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久而久之,除了镇魂这片荒野,蛮荒的其他地方,也发展成了一个城镇,有不少修士往来。

城中居住的修士,大多本领强大,同时又罪孽缠身。若是放到其他地方,都有可能为恶一方,但是现在却被困在了一块地方,形成了蛮荒让人胆怯,却又奇异平衡的一幕。

从泉源而分出的支流,将蛮荒分隔成了两部分。

只有特殊的水灵木铸的船,才能通过这条河。

韩洙牵着韩姣慢慢地在镇魂荒野上走着,他看起来兴致极好,时不时还会指向一处,对韩姣说:“这是成钧晋阶元婴的地方。”

韩姣懒洋洋地看了一眼,丝毫看不出那块地方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一片黄蔼蔼的荒芜。

“就在那里晋阶?他是为了躲避天劫,故意选了这么一块没有灵气的地方吧。”

韩洙道:“几百年前,这里的灵气和碧云天的洞天福地相比毫不逊色。”

韩姣笑了笑,一脸淘气地揶揄道:“他元婴之后,就不让别人元婴了,把这里弄成这样。”

韩洙对她古怪的言论已经习以为常,只略略一笑,毫不着恼。又另外指点了别的地方给她看,什么“这里是他悟出血禁术的地方”,还有“他自创了千华手的法术”“看那里,他第一次感悟天人”等。

韩姣越听越冒汗,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此巨大。有些法术,她连听都没有听过。应和了两声后,她闷闷地说道:“我以后也要找个风景如画的福地晋阶元婴。”

“哦?”韩洙露出兴味道,“选好地方了?”

韩姣摆摆手:“不急。”

韩洙指点道:“晋阶的地方要事先选好,突破会受当时环境的影响,现在已不是先古时期,灵气充沛的福地已经逐渐减少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懂得未雨绸缪。”

韩姣撇了一下嘴:“我起码还需要几百年的时间,不用这么早筹谋。”

韩洙恨铁不成钢:“真没出息。”

韩姣无语反驳,低声嗫嚅:“人各有志。”

两人穿过了镇魂,路经几处,韩洙想了想,脑中依稀有印象,却始终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韩姣见他脸色又渐渐沉了下去,不由得担忧问道:“怎么了?”

“我失去了很多记忆,”韩洙道,“成钧的一切,我只记得一部分。”

韩姣摇摇他的手:“不记得就不记得,我连小时候自己的事都记不清了呢。”她说话的样子带着一股孩子似的坚定,颇不以为然。

韩洙含笑摇了摇头,口中道:“他的许多道法,我也都忘了。”话虽如此,语气却又轻松起来。韩姣于是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走出荒野,远远就看见了从泉源尽头衍生而出的河流。河水宽阔,水声奔涌,岸边只有一个渡头,停摆着一艘大舰,甲板上楼起两层,高达八丈,桅顶挂着巨帆。此刻还是清晨,渡头边却已聚集了不少的人,都在渡口搭起的简易大棚内休息。

韩洙拉着韩姣走了过去。

大棚下的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当先走出一个魁梧大汉,皮肤黝黑,身形如塔。他看起来与人无异,但是臀后却有一条长长的钳子,褐中带黑,显然有剧毒。

准是蝎子,韩姣这样想,天性对这种生物有些害怕,她收紧了手。韩洙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可谁知有人比她更害怕。这魁梧大汉先前走来一摇一摆,可当走到两人面前,身体绷直了,头也垂了下去,在男人冷峻的目光下,他连尾巴都缩起来了。

他不能不害怕,瞥了一下韩洙,大汉心头打战:瞧瞧这个男人,身材挺拔高大,双腿修长,肩宽腰窄,面容俊美得让人心悸。最最突出的,还要算他身上无形中散发的气势,又冷冽又狠戾,有着压倒性的威势。

在这里摆渡上百年了,他见过形形*的人也算不少,来往蛮荒城的人,大多是亡命之徒,可真正能达到眼前这种境界的,这还是头一个。要说这男人是妖王,他都信。

大汉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眼,又看向那个小姑娘,判断道,大概是草花木所化的妖精。她的皮肤很白,头发很黑,面容姣丽,眼眸如漆,唇畔含着微微的笑,显得矜持又礼貌,有一种别的妖精没有的感觉。啊,对了,她不像是妖精,倒有些像名门高阀出来的弟子。

这样两个与众不同的人出现,大棚下的人全都把目光投来。

女修大多盯着韩洙,男修则时不时偷瞥韩姣。

韩洙目光对棚内一扫,众人都打了个冷战,齐齐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

大汉头皮发麻,招呼道:“还没到开船的时候,阁下不妨先去棚内坐一会儿。”

韩洙却不耐道:“现在怎么不开?”

规定,这是蛮荒几百年来的规定。大汉心里如是想,脸上却笑的谦卑起来:“那边城门还没有开,只有等那边开了城门,这边才能渡船过去。”

韩洙皱了一下眉。

大汉感觉自己的胃也跟着抽搐了一下。这时那个小姑娘开口了:“好累。”

只短短一句,就让韩洙的眉宇松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脸色,果然有些苍白疲惫,于是他牵着她往大棚内走去。坐在门口的两人很识相地让开了座,远远站开。

“来点补充灵力的吃食。”韩洙吩咐道。

大汉深感郁闷,这又不是客栈,哪里有什么吃食。可他就是不敢出言推拒,这男人身上有一种高高在上、不容拒绝的气度。他只能头疼地离开,到了大棚外,掏出自己的乾坤袋想办法。一边还时不时地看着棚内的动静。

自从两人进来后,本来还有声音的大棚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气氛冰冷而压抑,除了韩洙,谁都感觉到不自在。

韩姣左看右看,本来还进来听众人议论些什么,现下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色才刚亮,风淮独自一个人来到了蛮荒孤城之外,城门紧闭,长风在他的身周呼啸,拍打得袍角猎猎作响,一头湖绿色的头发也狂乱地飞舞着。

这个时辰一般不会放任何人进城。可凡事都有例外,没过一会儿,城门上就垂了一道铁索下来。风淮伸手一抓,就顺着飞上了城头。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披风下,面目也看不清的修士垂手站在城门上,对他施礼道:“迦夜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风淮点了点头,跟着他入了城。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进了一座离城门不远的小楼。

苏梦怀坐在院后,摆弄着桌前一套精致的茶具,淡淡地茶香飘散着,充盈着灵气,闻之令人醒神。风淮面沉如水地走来,碧绿的眼睛里暗藏精芒,如同燃烧着的火焰。苏梦怀抬头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妄天没有得手?”

“被成钧取走了。”风淮冷声道。

苏梦怀闻言怔忪,神情动作都停滞了,足有一刻钟后才惊道:“成钧?哪个成钧?”

风淮拧起眉头,一言不发。

苏梦怀忽地一下站起了身:“怎么会是成钧,他已魂飞魄散几百年了?”

“除了他,我想不出别人,”风淮道,“法力深不可测,妄天也默认其为主。”

苏梦怀深知他绝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心中惊涛骇浪一般的震惊,几乎要张口结舌:“成钧居然回来了?难道他已堪破了轮回?不对不对,他身死之前就已� �是化神期,若真是堪破轮回之秘,天地间为何没有异象?”

当踏入天人境界之后,修士本身的灵力就与天地有了联系,有任何突破的迹象,天地就会显出相应的征兆,被称之为天人兆机。

风淮也想了这一点,同样困惑不解,妄天认主,让他判断出成钧的身份,可是其中确实有许多解释不通的疑问。

“那个人就算不是成钧,也必定与成钧有着莫大的渊源。”他慢慢说道。

苏梦怀微微颔首,担心却又更深了一层:“妄天没有取来,对付公子襄的把握又少了两分。”

风淮抬眼看他,俊朗的面容上一片寒色。

苏梦怀道:“九音那个老东西,拿了天青草,只说那公子襄化态三百年,没有任何人谈及过他的真身。所以不知道他的真身是什么。”

风淮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就各凭本事吧。”他神情冷淡,话语中却含着一种傲气和豁达。

苏梦怀苦笑着摇了两下头:“公子襄已是极难对付,现在又凭空冒出一个与成钧有渊源的人,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风淮淡淡道:“先应付了眼前的再说。”

苏梦怀别无他法,也只能同意。还想要和风淮说上两句,忽然目光一凝:“你受了伤?”

风淮应了一声。

“只剩四日了,这伤可能调治?”

“尽力而为。”风淮面无表情道。

苏梦怀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那个小丫头呢?”

风淮脸色一下子变得沉郁无比,唇抿成一条线。

苏梦怀顿时了然,打了个哈哈道:“那丫头有股机灵聪明劲,陪着说说话倒是不错,现在这个时候要是还带着就累赘了,不在了也好。”

风淮听到他谈及韩姣,心中莫名一紧,脑中纷纷杂杂,想到的却都是受伤前看到的那一幕,韩姣摆手让他离去,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抱着她。

他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只觉得胸口如同堵着一块大石,沉闷闷的,直到了这一刻,这种感觉还没有淡去。稍稍想起,就刺激着他的神经。就连身上的伤,在这种陌生而奇特的感觉之下,也显得不值一提了。

风淮感到愤怒——愤怒不知从何而起,却充斥着他的全身。他觉得自己身上产生了什么不在掌握之中的变化,却又无可奈何。

苏梦怀接着说了什么,他全然都没有听见了。

清晨薄雾菲菲,第一道光彩从晨曦中透出,映在蛮荒孤城的黄土街道上。从城门处走来一个男子,长袍缓带,竹青色的衣袍纤尘不染,走路慢悠悠的,看那模样就像是从花园中信步走来一般。

城北有一幢颇为气派的两层高阁,门檐外挂着一块偌大的木牌,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桃花,在变换法术的作用下,花吐嫩蕊,缓缓绽放。

男子来到楼下,敲了敲门。

过了好半晌都没有人来应声,他也不急,悠闲闲适地等着。片刻过后,终于有丫鬟模样的小妖前来应门,嘎吱一声把门拉开了一道半尺宽的缝,往外一瞧,小妖有些神思恍惚。

门前的男子身材挺拔,四肢修长,皮肤是蜜色的,光是站着,气度就已胜人一筹。说起相貌更是俊朗非凡,长眉入鬂,鼻梁高挺,尤其是他的眼睛,凤目微睐,似笑非笑,显得极为多情。他目光看来,就像是极为专注地看着你,有一种天生令人微醺的迷醉感。

小妖阅人也算无数,这一刻却怔住了。

“你……”小妖不知所以地红了脸,“你找谁?”

男子不疾不徐道:“故人以紫芮相邀。”

小妖闻言脸色一变,肃然道:“等一下。”急匆匆地往里跑去,连门也忘了掩上。

男子笑了笑,推门走了进去。

片刻后小妖又跑了回来,见男子已经站在门内,脸上羞赧地一红,然后作揖施礼道:“我家主人请你进去。”

男子点了点头,跟在她的身后,穿墙拂柳,穿过游廊,一直走到最靠里的内室,小妖指了指珠帘后道:“这是我家主人。”

珠帘上串着的柱子圆润饱满,灵光闪耀,构成了一道光幕,将内外隔绝,让人无法窥探。帘内蓦然传出一个娇柔的女声:“下去吧。”

小妖躬身退走,临走时又留恋地偷瞥了一眼男子。

帘内女子格格笑出了声,娇声道:“你看你,才来一次,就把我刚*出来的丫头给迷住了。”

男子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女子抱怨了一声后,长叹了一声,话音又一转,几分幽怨几分娇嗔:“你的良心让狗给吃了。这些年什么消息也没有。你可知道……”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似乎一时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男子道。

“屁的知道,”女子重重哼了一声,虽不见容貌,也足以让人想象出她又气又怒又怜又哀的模样来。她道,“你公子襄不见踪影,却留了一个假的来,偏偏那假的还这样厉害,这么些年,半分消息也没有,我还以为你遇了什么不测。还打算要为你报仇。现在倒好,你又回来了,怎么?这几年是留在哪个温柔乡,忘记了年月?”

襄笑了笑,说了一声:“你仔细看看我。”

珠帘似乎被风吹起,微微拂动。

女子惊诧道:“你是灵体?你的身体……”不等襄回答,她又惊道,“我以为那个假的是化成你的样子,原来是用了你的身体,怎么会这样?”

襄道:“七年前被他夺了舍。”

短短一句,让女子狠狠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又道:“这么厉害?”

襄不在意道:“他厉不厉害,你还不知道?”

女子沉默了下去。

室内一时无声,唯有珠帘灵光幽幽,隔绝在两人之中。襄气定神闲,雍容自若,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刻气氛玄妙的沉寂。

良久,女子才幽然一叹,娇滴滴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襄取出一轴画卷,扔进了珠帘中。女子讶道:“这是什么?”

他道:“你看看即知。”

女子打开画卷,蓦然怔忪,随后又怒道:“这七年你就是留在这个温柔乡了?”

襄摇了摇头:“你看落款。”

女子看了一眼:“成钧?竟然是他?”

襄道:“这可帮得?”

女子若有所思,想了又想,被自己的念头吓到,立刻问道:“难道你怀疑那个冒牌货是成钧不成?”

“不是完整的成钧。”

女子大讶:“你怎么知道的?”

襄笑了一下:“无故被人夺舍,这七年来,我对魂术也钻研了一下,略有所得。”

他说是“略有所得”,女子却不敢真的这么相信,把手中的画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酸溜溜道:“这个样子倒也不难,就是时间不长。”

襄不客气地点点头道:“已经足够了。”

女子沉吟了一下,又道:“这七年你是不是都用在找这个女人身上了?”

襄皱了下眉:“我要找回自己的身体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去找个女人。”

女子依然不放过他:“那怎么不带消息回来给我,让我担忧。”

“刚被夺舍的时候,我无法化形,被困住了。”

女子“呀”的一声:“你被困哪里了?”

襄露出一丝笑,悠然说道:“被个姑娘困住了。”

女子冷笑连连:“你倒是风流脾性不改,就连落难都能落到姑娘的手里。是什么样的姑娘?”

“只是个九岁大的黄毛丫头。”

女子毫不含糊道:“七年都过去了,黄毛丫头也该有十六岁了吧,是哪里人?”

襄不语,容色一敛,慢慢道:“事关重大,我还有其他要准备,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女子还要发嗔,隔着珠帘看到他凤眸潋滟,脸色却平淡如水,顿时闭上了嘴。

巨舰慢慢驶离了港口,布帆满张,速度十分惊人。

这时天色已完全大亮,红日如盘,绕上了树梢,晨雾消散,霞光映着河水如银,蜿蜒如群蛇舞动。

韩姣站在甲板上,低头张望个不停。在码头上看时已觉得河道宽敞,水流湍急,等船开驶后,眼前所见河水澄澈,激流如万马奔腾,气势十分惊人。

蝎尾男子站在船头,神色严肃,眼睛盯着河水不放,手中紧紧握着一条墨绿色的长鞭。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健臂一挥,长鞭如灵蛇般直蹿出,击向水面,哗的一声荡起了两丈左右高的浪花,水中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兽鸣。

韩姣闻声看去,见到船下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黑影,像是一小团黑云,把船舰团团包围住,并不时往船身上撞来。

甲板微微晃动,蝎尾男子又是两鞭下去,击打起一道黑影腾出河面,怪叫连连。

“河妖。”船上有人喊道。

韩姣探头往船下去看。

一只手迅速地把她拉了回来。

韩洙微笑着看她:“别掉下去了。”

韩姣先是笑了笑,随即又想起什么,小声嘀咕道:“我也是小成境界的修士了。”

这时从波浪里被鞭子打击到的河妖跃出了河面,圆头扁嘴,蓝灰色的身体,尾巴是燕尾形。韩姣一眼瞥道,“啊”的一声叫道:“海豚。”

韩洙问:“海豚?”

韩姣指着水里模样憨厚可爱,痛苦嘶鸣的河兽道:“这就是海豚啊。”见到蝎尾男子又是几鞭狠抽下去,蹙眉不满道:“哎呀,这可不是什么河妖。”

韩洙神色疑惑地看来。

韩姣表情很严肃地说道:“海豚是人类的朋友,是聪明伶俐的海中哺乳动物。如果经过训练,还能做顶球、跳火圈的表演。”

韩洙神色平静,直到她说完,才唇角勾起,笑道:“顶球、跳火圈的表演?”

河面上的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眼望河中,侧面线条简洁利落,仿佛用最好的笔墨所绘。韩姣转头来看他,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神,不自禁地怔了一下,看得出神。

韩洙目光微动,含笑不语。

韩姣骤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脸上微微红了,口硬道:“就是表演,我曾在梦里见过。”

韩洙露出兴味的神色道:“那你可要看好了。”

这时又有几只黑影往船身边飞快蹿来,蝎尾男子扬鞭挥去,鞭头莹莹带着绿光,刚要击到,半空中忽然多出一股推力,让他的鞭子击落在虚空。他额头上已起了薄薄的汗,又遇上这样的事,顿时勃然大怒,回过头去看,立刻看到了甲板上挺拔伫立的韩洙,一口气又憋了回去,愤怒的表情顷刻间换成了讨好:“客人,这……”

韩洙不理会他。

两只黑影撞上了船身,他伸手在虚空点了两下,一股风力直刺水中,与蝎尾男子不同的是,直接打在了黑影的尾巴上。

一只模样与海豚别无二致的河妖吃痛跃出了河面,蹿起两丈来高,一声鸣叫,忽然张开大嘴。韩姣离得最近,只见它满嘴的尖牙利齿,猩红的舌头上还有吸盘,可怖地令人生寒。

直接面对这种外表可爱的海豚张嘴变妖兽,她被震惊地呆滞起来。这时在半空中的妖兽张嘴喷出一口深蓝的雾气。

韩洙手掌一挥打散,又干净利落地将妖兽击死。

韩姣不及提防,吸入一小口,顿时头晕目眩,难以自持,险些一头栽倒在甲板上。韩洙伸手扶了她。

呼吸了好几下,她才缓过神来,立刻倒退了两步,远离栏杆。

韩洙戏谑道:“我们的朋友?”

韩姣想起刚才信誓旦旦介绍海豚,脸皮再厚也不由得窘然,硬着头皮道:“海豚是有的。现在这个只是暂时的交友不慎。”

她的言谈总是让他意外,眼神躲闪的模样又极为可爱,韩洙忍不住大笑出声,手轻轻一挥,船下团团围着的妖兽忽然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争先恐后地逃窜离去,顷刻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甲板上的修士看的心惊,蝎尾男子松了一口气,遥遥对他一揖。

接下来一段时间,再也没有任何妖兽来袭扰。

河水滔滔看久了也会生腻,韩姣刚才认错了妖兽,又觉得众人偷偷注视她和韩洙的目光很是碍眼,就回到舱后休息,直到听说快要靠岸了才又出来。

跑到甲板上,极目望去,满目尽是苍茫而枯寂的黄,城头上大片厚重的云层,遮蔽了阳光,在这片色彩单一的大地上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风声簌簌,刮在脸上极为干燥,仿佛隔着河水,都能闻到沙土的味道。

韩姣惊叹了一下,转头去寻找韩洙,很快发现他独身站在船杆下,周围没有人敢接近。走近一瞧,他手中拿着一面镜子,低头专注地看着。

韩姣有些不能适应他这个举动,脚步一顿,再仔细看,他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她悄悄地敛息绕到他的身后,探头张望,看清了镜子上映着一张冷酷而肃然的公子襄的脸。

她顿时呆住了。

韩洙转过头来,一瞬间神色冷漠,眼神凌厉,流露出一股慑人心魂的戾气。等看清身后的人是韩姣后,他面色为之一缓,眉梢眼角都柔了下来。

韩姣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镜子,一时间心思混杂,心心念念想到的就是,那个魔主公子襄怎么会和他有联系?难道这又和成钧有什么关系?

脑中不停有混乱的念头闪过,她想问许多问题,又不知该怎么说,脸上显出茫茫然来。

韩洙以为她被吓到了,招了招手,放柔了声音道:“过来。”

韩姣听话走了过去,被他拉到身边,她仰头去看他。

“以后别敛息偷偷摸摸走到修士的身后,”他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爱怜和温柔,“通常这样的举动就会被认为是偷袭,误伤了怎么办?”

韩姣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纠缠着,糊里糊涂地道:“我也是小成境界了。”

韩洙曲起手指,轻敲了她的脑门:“小成算什么,在修仙界里,比蝼蚁强不了多少。”

“高阶修士哪个不是从蝼蚁开始的?”韩姣不服气道。

韩洙笑道:“在本事强过别人之前,就要老实做人。”

这个道理韩姣当然也懂,胡乱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想着现任魔主和韩洙的关系。襄在她身边躲了七年,潜移默化,她对夺了他身体的现任魔主印象极差。现在突然发现韩洙与魔主竟然有着密切联系,惊得她思绪乱糟糟的,难以厘清。

夺了襄的身体,会不会与他有直接关系呢?

回想起七年前那一晚,韩洙离去,襄出现,地点和时间,不是正好吻合吗?

韩姣微微甩了甩头。

韩洙疑惑道:“在想什么?”

韩姣抬起眼,伸手往他手上的镜子抓去。韩洙手掌一翻,不动声色地避开。韩姣不满道:“这是传影镜吧?”

韩洙不语,挑眉看她。

韩姣道:“宗里有很多师兄、师姐用,我见过很多次了。”

韩洙“嗯”了一声。

“定了亲的,或者私下定了情的,才会用双生铁树的枝干做一对传影镜,”她摇头晃脑地说道,“哥哥,你是不是和谁有私情了?”

韩洙哑然,怔了一下后朗朗笑道:“有了怎么办?”

他的笑声又是玩味又是戏弄,韩姣眨眨眼,心里明白,脸上却生气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韩洙道:“姣姣不喜欢?”

“不喜欢,”韩姣一口截住,半真半假道,“刚才我看到镜子上的人,简直像个男人,一点都不好。”

“哦?”韩洙见她眼睛盯着传影镜看个不停,脸颊气鼓鼓的,可爱极了,他心中一动,轻轻捏了一把,“那你要什么样的?”

韩姣胡诌道:“漂亮的,厉害的,谁都比不了的。”见韩洙笑吟吟的,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的意思,她口中道“给我看看”,又再次往传影镜抓去。

韩洙见她手臂高高举起,软扑扑的身体直凑过来,心中默叹了一下,这次放手让她抓了个正着。

韩姣拿过镜子,触手发现灵力庞大,居然是一面上古法宝的镜子,心念了两声,奢侈奢侈,然后翻来覆去地看,镜子边缘上有两颗微小的灵石。她知道每一面的传影镜都有不同的开启方法,摸索了半天,镜面上灰蒙蒙的没有任何影像。

她自知打不开,也没有沮丧,拿在手中把玩,想着自己的心事。

如果这面传影镜是韩洙和魔主公子襄联系的法宝,这两人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韩洙和她一样,都是七年前进入碧云宗的,之前与修仙界没有任何联系。唯一能够接触的地方,就是七年前的天堑渝海。

什么人能与韩洙有这样的联系。

现任魔主需要抢夺别人的身体,莫非,他是成钧的一部分?

韩姣被这个推论吓了一跳。

甲板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不少人喊着:“到了到了。”

她抬头一看,蛮荒孤城已经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