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妍和地窖外的男子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蹭蹭蹭爬下了梯子。
要死了要死了,她今天发懒,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头发也没梳,她居然用这样蓬头垢面的形象面对一个美少年。
见姜妍二话没说下了地窖,男子有些发愣,这是被自己吓到了吗。
——骚年你错了,她是被你帅到了。
林虎也以为姜妍是被吓到了,在外面喊道:“姜姑娘,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再藏到密室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等会上去,”姜妍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回了两句。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睡眼惺忪,精神多了,及腰的长发也用丝带半束了起来。
男子:“我是……”
“知道知道,”姜妍打断了他,“你是玄微嘛”
玄微温文浅笑,赞道,“你还是那么聪明。”
他这一笑,彷佛跨越了十年的时光,迅速将两人拉回了当初的感觉。
姜妍得意地扬起了唇角:“虽然我确实很聪明,可你也确实太高调了,又是热气球,又是派人把我藏到这里来。我想来想去,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
你还神秘兮兮地不让林虎告诉我你的身份,纯粹多此一举。”
玄微:“你这么一说,我确实破绽极多”
“那是,”姜妍很为自己的明察秋毫自得,她探头往屋外看了看,说,“你大摇大摆地带那么多明军服色的人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杭州城已经被明军攻占了。”
玄微点了下头,“杭州城确实已经被攻破了,你现在安全了。”
“这么说我马上能回家了,”姜妍得到玄微的确认,高兴地原地蹦了几下,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玄微被姜妍的笑容晃花了眼,看到她这么高兴,自己也生出了莫大的喜悦。
姜妍高兴够了,和玄微叙起了旧,“没想到你小时候圆嘟嘟的,长大了会这么好看,一定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玄微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身边并没有姑娘家。”
姜妍忽然有种被表白的错觉,脸颊滕地红了,含糊道:“这样啊。”
玄微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这里太过简陋,我们先出去吧。”
姜妍有些羞涩,附和道:“对对,我要赶紧回去,顾姨、秋官、铁蛋哥、大毛哥……肯定担心死我了。”
玄微默默记下了这一长串名单。
出了房门,院内的几十名穿着黑色锁子甲的士兵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山呼殿下。
领头的军官抱拳道:“禀殿下,庆桂已经抓到。”
玄微陡然间换了一个人似得,语气森然道:“带上来。”
“殿下?”姜妍被这壮观的场面震了一下,歪头疑惑地看了玄微一眼。
只见他穿着一身金漆山文甲,十分富丽堂皇,身份地位不低的样子。
玄微顿时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开口。
边上的林虎见玄微不说话,上前一步道:“姜姑娘,我家主子正是当朝乾元太子。”
姜妍没有搭理林虎,仍是定定地歪头看着玄微。
玄微被看得更加心虚了,低声跟她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最后歉疚道:“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事关重大,父亲特地嘱咐我不能泄露丝毫消息。”
听他说完,姜妍大度地挥了挥手,“既然你解释清楚了,我原谅你啦。”
谁还不能有点小秘密呢,她不也没跟玄微说自己穿越的事嘛。
“不过,我要叫你什么呢?”姜妍有些苦恼地揪了揪下巴,“太子殿下?”
玄微笑道:“随你,你便是叫我小玄子都没关系。”
姜妍促狭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便叫你小玄子吧。”
玄微故作后悔,“早知道我便不这么说了。”
姜妍双手合十击了一掌,“哈哈,晚了,我以后叫你小玄子了。”
……
两人斗了几句嘴,因为十年不见带来的陌生感也消失了,彷佛回到了从前。
不一会儿,庆桂被士兵五花大绑拖了过来。
庆桂原还骂骂咧咧的,看到姜妍,眼睛顿时直了,“美人,原来你在这里,叫爷找得好苦啊,爷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押着庆桂的士兵见他出言不逊,生怕惹恼了殿下,在上官的示意下,粗暴地往庆桂嘴里塞了个布团。
庆桂虽然口不能言,双眼还是火辣辣地盯着姜妍。
姜妍被他追了一次、绑了一次,现在还心有余悸,往玄微的身后躲了躲,探出头来,狐假虎威道:“看什么看,再看挖掉你的眼珠子。”
押着庆桂的士兵听姜妍这么说,使劲地把庆桂的头往下压。
玄微见姜妍的双手不自觉地搭上了自己的胳膊,心情极好,道:“此人害得你十余天来藏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受尽苦楚……你说要如何处置?
不若凌迟处死吧。”
姜妍原本还想说自己这十一天过得并不苦,是宅了一点而已,听玄微轻飘飘地说着凌迟处死,顿时打了个寒颤。
杭州城这些年当众处决凌迟处死的人还真不少,她有一天无意中路过菜市口,看到台上只剩零碎血肉还在活动挣扎的骨架,吓得连续做了三天的噩梦。
“凌迟也太残忍了,”姜妍不忍道,“还是阉了算了。”
玄微应道:“那便阉了吧。”
士兵得令,把庆桂拖了下去。
四周值守的侍卫顿时感觉裤裆凉飕飕的,阉了难道比凌迟处死更宽容?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此女决计招惹不得。
姜妍不知道她的一番好心被人解读成了最毒妇人心。
在她看来,把强|奸犯阉了不是理所应当的么。这叫没收作案工具。
解决了庆桂的事,姜妍便迫不及待地要回家了,顾姨他们肯定担心死自己了。
玄微带着几十名侍卫护持左右。
清廷派驻在杭州城的旗兵共有五千五百人,汉人组成的绿营兵两万人。
明军攻入杭州城后,绿营兵已尽数投降,残余的旗兵则逃回了城中。
其中大半的旗兵都退守到了驻防城这个城中之城,毕竟他们的家小还在这里。
玄微不待战事平定,一攻入驻防城直奔姜妍的藏身之处。
是以,驻防城的战斗还在持续。
一路行来,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残肢断体,到处都是血迹,到处都是哀嚎的伤兵。
姜妍看得心惊胆战,不知不觉中,离玄微越来越近。
玄微将姜妍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你挽着我走吧,闭着眼睛也行。”
姜妍还真闭上了眼睛,不过听一个妇人用满语凄厉地喊了一声后,又睁开了眼睛。
只见路边大敞的院门内,一个妇人被士兵一刀割喉。
姜妍惊叫一声,挽紧了玄微的胳膊。
玄微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又吩咐身边的亲卫找一辆马车来。
姜妍感受着玄微手心的温度,颤声道:“战争不是男人的事么,为什么连女人也杀?”
玄微:“投降不杀,不投降的只能杀了。”
姜妍:“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她并不了解这个时代的战争,也不能仗着关系好要求玄微为自己做任何事。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湿意,玄微手足无措地挪开了遮挡姜妍眼睛的手掌,用袖子替她拭泪,宽慰道:“你只要想想当初清军南下的时候,屠了多少座城,不会这么难过了。”
“可这么一想,我更难过了,”姜妍吸了吸鼻子,“死于屠城的百姓是无辜的,可现在死的妇孺也是无辜的。”
玄微摇了摇头:“他们并不无辜,以强盗手段享受了不该有的荣华富贵,该想到会有被清算的一天。
好似贪污受贿的官吏,他的家人享受了他贪腐的财物,他的宗族享受了他滥用职权的便利。那么官吏被绳之以法时,他的家人、宗族能置身于外吗?”
姜妍被说得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的话。
恰好马车也到了,玄微把姜妍扶上了马车,“我先送你回蕉园吧。”
马车在布满残肢断体的驻防城内艰难行走,出了驻防城后,方才顺畅起来,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淡了一点。
姜妍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想看看战后的杭州城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
路过县衙门口的时候,姜妍忽然叫停了马车,问玄微:“那些伤兵怎么都孤零零地躺在县衙前面,没人给他们处理伤口吗?”
玄微解释道:“这里是临时安置伤兵的地方,大夫的数量不够,只能先捡重伤的救治。”
眼看伤兵络绎不绝地被送到县衙,姜妍说道:“我能找出杭州城和附近集镇的所有大夫和铃医,粗通医术的士子也知道不少。”
陡然看见那么多人间惨案,她圣母心发作,十分急切地想要学雷锋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