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树林,将一些入秋后泛黄的叶片卷下枝头,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枯叶,覆盖着湿润的土地。

等发现的时候,绿谷出久已经下意识地跨出了树后。

站在彻刃环身后不远处,绿发少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阻塞住般发不出声响。深深浅浅的阴影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晃动,彻刃环在枝叶飘零的沙沙声中再次拧开了水阀,用冰凉的水流扑打着眉眼,他冲好一会儿才站直身体,拿着带出门的干毛巾擦脸。

就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彻刃环转身看向了后面,惨白灯柱下的林子树影憧憧,他眼眶微红,表情恹恹地扫了两眼空旷的土地,深深呼吸了几次后,才重新迈开步伐跑回了小道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在彻刃环直起身时就缩回了树后的绿谷出久才放下了捂着自己嘴的手掌。

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绿谷出久茫然地抹了抹脸,才发现自己竟也是满脸的泪水。

“为…什么啊……我明明…………”少年混乱地用手腕抹着自己脸上不断流下的眼泪,“明明都不想的……可为什么…呜……”

就像是被传染了一般,悲伤的感觉攥住他的心脏。

彻刃环是个擅长忍耐的人,他从不将痛苦公诸于世。

他忍耐,露出一如以往的表情,但却并不是没有感觉到痛。

不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绿谷出久已经触碰过好几次彻刃环心中的伤口,那份丝丝密密的疼痛叩响心房,甚至让绿谷也能感同身受。

——好痛。

——好痛啊。

但彻刃环却似乎一如既往,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绿谷出久没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般,深切地感受到那种被压抑的痛感,意识到彻刃环在掩饰情绪的瞬间,那份认知狠狠击中了绿谷出久。

绿谷出久从小就是个泪腺发达的孩子,但在上了雄英高中后,立志想要成为英雄的他就很少哭了。

但他同样也哭得特别惨过,一次是是因为小胜被敌联盟掳走后的懊悔,一次是由于欧路迈特在神野战透过直播摄像头将期待向他传达之时的悲痛,还有一次是目睹彻刃环摘去镰翼后那空空的脊背后的愧疚。

没有哪一次像是现在这样,只是因为感受到那份隐藏在心中的痛苦,哪怕是进入雄英后多少次的粉碎性骨折也没让绿谷难受成这样。

绿谷出久束手无策,他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助彻刃环。

——如何才能回复那份心意呢?

但现在肯定是不行的,在他弄懂自己的想法之前,贸然伸出的手只会把彻刃环推向更深的痛苦之中。

当明天到来,彻刃君的表现一定又会恢复到跟平时一样吧——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从来都没有打算将这份心意告知别人,特别是自己。

已经不能再拖了,不能再逃避了。

平复下心情的绿谷出久擦干净脸,慢慢走出了小树林。

这天夜里,绿谷出久直到下半夜都没能安稳地睡着。

他也没有再收到任何一条信息。

……

绿谷朦胧中感觉自己正在跋山涉水般摸索着前进,疲惫地寻找着什么。

身上的重压让他抬不起头来,黑暗的视界让眼前的一切都陷入晦暗,就连思想都近乎停滞,出于本能而反反复复地思索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在什么地方?我又在寻找什么?

浓密的黑色线条缠绕着身体,动弹不得,绿谷出久就像是被困在蜘蛛网中的昆虫般拼命挣扎了起来,他感到十分疲惫,却歇斯底里地想要前进,迫不及待地追寻着那重要的什么东西。阻碍着他的这份困境似乎没有尽头,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绿谷出久猛然感觉身体一松。

少年低头看去,那是绵延不断、扭曲着攀附在山体上的石阶,尽头淹没在树海之中,绿谷回头凝望,身后却不是自己脱离而出的深渊,而是灯火通明的祭典。

感觉似乎突然被扔进了闹市的边缘,而站在台阶之上的他现在却还可以回头。

但绿谷出久并不想回去,虽然没有证据,但心中却能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台阶的尽头等待着他。

绿谷出久开始攀上那长长的阶梯,没有切实在前进的感觉,身体却很是乏力,阶梯在树木之间穿梭,绿谷爬得越来越高,台阶边琐碎的虫鸣声被抛到身后,感觉就快要到顶了,天空原本明明是黑夜,却慢慢转变成了黄昏一般金中带着橙红的炫目色彩。

然后,朱红的鸟居出现在了视野中,高高矗立在台阶的尽头。

鸟居上坐着一个摇晃着双腿的朦胧身影,绿谷见状顿时加快了脚步,他心跳逐渐加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台阶,向着那里探出了手臂——

那个身影在视线中逐渐清晰,深蓝色浴衣的少年头上斜扣着红色的天狗面具,他垂下眼眸静静看着直冲上台阶的绿谷出久,嘴角似乎还带着惬意的浅笑。

然后,彻刃环的背后张开了一对翅膀,暗色的阴影遮天蔽日,黄昏与黑夜的交界中混入那一抹彷如正在散发光辉的浅栗色,大天狗张开的翅膀轻轻扇动着,缓缓起伏了几次后,带着少年乘风而去。

“——不要!”绿谷出久惊慌失措地张口呼喊着,“还不行……不要走——”

那抹清亮的光辉滑入逢魔之时的余晖之中,错乱的时间再次翻转,夜色降临,而山下的祭典中却灯火通明。

绿谷出久意识到自己来迟了,他已经无法再次找寻到遗失的重要之物了,巨大的懊恼感击中心灵,他张口唤出那个缭绕在心中的姓名——

“たまき(tamaki)!”

……

“!”绿谷出久一把掀开被子跳了起来,然后才发现周围一片漆黑。

他粗重地喘息着,在床铺上站了十多秒,才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自己的寝室里。

绿谷眼神有点发直,他慢慢坐下来,重新拉起被子的同时侧头看了眼搁在床头的欧路迈特夜光闹钟……现在才凌晨四点二十分左右,外面连天都没亮。

刚才见到的那一切都是他在做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现实中的彻刃环根本就没有那样巨大的翅膀,更不要说飞起来了。

绿谷出久还记得自己在彻刃环离开的瞬间,感受到的那种懊恼与遗憾。

他们曾经坐在鸟居上聊天,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疑问,又或许是进入了雄英高中后气氛难得一见地放松和舒适,当时的彻刃环说了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绿谷出久直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对方凑上来时那沉静的表情,额头相触时微凉的感受,发丝交错在一起,然后又带着些许遗憾地轻轻分离。

——倘若时间就此停止在这一刹那,是不是就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只是回忆便激起心中万般思绪呢?

绿谷出久将胳膊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感觉自己接下来大概是睡不着了。

富良野之夜的那一幕掩藏在回忆之中,放眼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当时已经在发烧的绿谷出久只是呆然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鸟居上的彻刃环,根本就没有余暇去意识到自己心跳的异常。

于逢魔之时穿过鸟居,在白昼与黑夜的交界处,戴着天狗面具的少年展开那对黑色的金属之翼,纤细的翼身与坚硬的剑羽在微弱天光的缝隙间缓慢起伏。

少年推起红面黑眉的天狗面具,微微低头,露出浅浅的笑容。

在那个刹那天空光辉尽褪,夏夜降临。

亦是绿谷出久心动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