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汀兰没想到慕子染会突然这样问，赶忙低下头去，温声道：“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年关事忙，才疏忽了一日三餐，管事的公公还托我向小主说声抱歉。”
“是吗？”慕子染原本就生了疑惑，如今见汀兰这般神情还有什么是猜不出的。正要宽慰她几句，便听院中传来推门的响声，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嘈杂，另有宫女持着尖锐的嗓音，趾高气扬道：
“慕更衣何在，还不出来接见？”
慕子染与汀兰交换了个眼神，都感到尤为诧异，自从她迁到北三所后，倒还头一次这般热闹。
掀帘而出，抬眸便见为首那人一身芙蓉祥云百花褶裙，外罩着玫红色厚缎夹袄。大红猩猩毡斗篷镶了一圈毛边，看上去娇俏华贵，立在漫天飞雪中尤为夺目。
如此忠于艳色，恨不得将金银珠宝尽数挂在身上的除了容华，慕子染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她嫌恶的边走边打量四周简陋破败的环境，忍不住咂舌讥讽道：“这样的地方怕是连宫中御马都住不得，又脏又旧，妹妹你说可是？”
身后跟着一身湖水色小夹衫、头戴猫睛石蝶舞錾银簪的林妩妍，闻言垂眸轻笑，淡淡道：“荒凉之余，却也被收拾的干净整洁，简而温馨，想必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司琴、金钏儿两个奴婢跟在一旁。金钏儿手中还拎着偌大的一个食盒，因上次亭中之事对慕子染怀恨在心，眼里尽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慕子染此时却无心理会她们别有深意的言谈，只沮丧的看着雪地上凌乱又带着污泥的脚印，好好的一副美景被破坏，实令人惋惜不已。
容华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沉下目光，斜挑眉梢拖长音调道：
“怕只怕这心思都用到了别处，竟连尊卑礼数也顾不得了……”
汀兰使了半天眼色慕子染也并未注意到，不得已只能轻拽她的衣角，而后上前福身道：
“奴婢汀兰参见丽嫔小主，林贵人。”
慕子染这才回过神来，从容淡然的上前，屈膝行礼：“嫔妾参见丽嫔，参见林贵人。”
“呦？”容华翻了个白眼，不依不饶道：“原来慕妹妹还记得自己如今只是个更衣，不再是从前那个高不可攀的惠婕妤了。方才见你半晌无言，只道你是不甘心，不情愿给本主行礼呢。”
“嫔妾岂敢，只不过自来这北三所后一直未有人造访，好不容易得见旧识，心中既惊又喜，这才疏忽了。”
慕子染垂下眼，复又道：
“丽嫔姐姐素来宽和待人，想来是不会责罚这等无心之过的。”
“慕更衣都说是旧相识了，我又岂会计较这些？”容华瞧着对自己卑躬屈膝，虚荣心得到了偌大的满足。她偏过头冲林妩妍笑道：
“都说什么，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你瞧瞧眼前这位，和从前那个对旁人字字珠玑，恃宠而骄的婕妤大不相同了。”
她缓步走到慕子染的面前，拉起那刺绣极简的衣袖，轻蔑同情的咂了砸舌。
“如今终于变得谦逊有礼，不露锋芒……不错，不错。”
“只可惜却未能影响到身边之人，内有良主而恶奴在外，一切也都是枉费。”林妩妍面色平静的应道。
慕子染眉心蹙起，却被这话说的一头雾水，不知其所指。
容华松开她的袖子，接过金钏儿递来的巾擦了擦手后扬声道：“妹妹不说我都险些忘了，想来慕更衣关在这里也无聊的紧，正好说出来给她解解闷。”
慕子染扯了扯唇角，还未及说什么，只听容华兀自说着：
“也是本主身边的金钏儿所讲，在她前些日子去领皇后娘娘赐下的年赏时，还未踏进内务府大门，便听里面吵吵闹闹如同泼妇骂街一般。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细听之下才晓得，原来是一奴婢为了几斗米的饭食再与公公纠缠。说什么饭是冷的，菜是少的，连时辰都总赶不到点儿上。”
容华边说边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发上步摇轻晃，她以帕掩唇，缓了好些时候才平息下来继续道。
“好歹也是身在楚宫，又不是什么市井街巷。本主对着山珍海味尚且厌倦，竟会有人这般寒酸，说出这些有失身份的话来，也不怕让人嗤笑吗？”
慕子染听到这里也算知道那二人的用意，面容渐渐冷淡下来，似乎在极力忍耐。
容华却不打算就此罢休，刻意扬声问道：
“这故事你只讲了一半，究竟那个粗鄙宫女是谁，如今当着大家的面儿正好揭晓谜底。”
金钏翻着眼睛瞥向汀兰，只见汀兰脸色涨红，低头用力攥紧衣角。想她从前也是宫内资历较深的姑姑，何时受过旁人这般奚落欺辱。可虎落平阳被犬欺，为了顾全大局，无论再煎熬她都要受着。
“回小主的话，那人就在我们当中，正是……”
“够了。”不等金钏儿说完，慕子染便凛声呵道。她阴沉着目光抬眼瞪向金钏儿，金钏儿被那眼神一震，竟觉周身发寒，心虚的缩起脖子往若华身后躲了躲。
“丽嫔姐姐好意来此探望，嫔妾心领了。只可惜这冷宫所在到底萧条破败，二位又都是尊贵无比，待得久了，岂不自降身份。”
“呦，看样子咱们慕更衣还是这般有气性，不过玩笑几句，就要下逐客令了。”容华环抱双臂于胸前，倾过身子轻嘲道。
“只难为我还记挂着妹妹，便是要走，也该先收下这番心意才是。”说罢，吩咐道：“金钏儿，还不将东西呈给慕更衣。”
金钏儿福了福身，将食盒打开后掩着鼻息，远远端着碗饭食朝慕子染走来。瓮声瓮气道：“想来小主还未用早膳，这饭，还请小主好生享用。”
扑面而来一股难闻的气味，慕子染细瞧那饭，又或者说早已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发黄发暗早已硬透了的米粒，其中混杂着或红或绿，像是菜叶一般。也不知到底放了多久，才会有那样的馊味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