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染望着他摇了摇头,缓步出门,率一众宫女太监屈膝跪地。
李德全见人已到齐,展开玉轴,绫锦圣旨两端绘有翻飞的银色巨龙,让人目眩神迷。他扬着下巴,恭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氏子染,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率礼不越,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擢升贵人,封号:惠”
慕子染俯身叩拜,领旨谢恩。
他鼠目一般黑亮的眼睛转动,笑着道:“宫中适逢新丧不宜铺张,还望惠贵人体谅。”
“有劳公公提点。”慕子染诚惶诚恐,使了个眼色。
汀兰赶忙递上一包颇为厚重的荷包塞到李德全手中,李德全人精一般收入袖中,眼中笑容愈浓,低声道:
“小主的锦绣前程还在前头呢。”
说罢一甩拂尘,带着几个小太监出了绛雪轩。
慕子染这才抬眼,夜风中隐约闻到几声哭泣,却不知究竟是从毓秀宫,还是浣衣居传来。
晋封贵人的圣旨本该是极体面的事,到慕子染这里却像是催命符一般。翌日天未亮,她便吩咐汀兰细细挑选请安时穿的衣服,
“切记不可用艳色。”坐在妆镜台前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嘱咐,见到汀兰捧着清雅的妃色宝相花纹服出来时,忍不住摇头道:
“不可,还是太娇媚了些。”
岸芷瞥向衣衫,皱着眉劝道:“到底是小主晋封的第一日,穿的喜气些旁人也不会说什么闲话的。”
“本主的话你是当耳旁风了,谁许你提“喜”字的!”
慕子染拍桌怒道。
岸芷身形一抖,委屈的垂下头。汀兰赶忙解释:
“回小主,岸芷本来挑了前些日子皇后赏的杏黄柔绢曳地长裙,是奴婢自作主张换成这件,要罚便罚奴婢吧。”
慕子染暗忖片刻,抬眸赞同道:“便穿那件吧。”又转向岸芷,宽和的叹声安慰:“到底还是你贴心些。”
岸芷神色复杂,却还是欣然福了福身拿过衣衫熨烫。
临走时深深望了汀兰一眼,
分明是汀兰挑中的杏黄,自己换成了妃色。不知何时,这丫头竟已这般深知小主的心意,叫她不得不担忧。
坤宁宫,
请安的妃嫔中乍然间少了两个,众人面上或多或少都摆出些悻悻的模样。
“妹妹这贵人封的真不是时候。”宁妃瞧见这一身素淡的衣衫和发上几只银簪玉饰,咂舌惋惜道。
还不等慕子染回话,容华懒懒靠在软垫上,挑着眼角抢道:
“我看是太是时候了。”
“此话何意?”宁妃不太愿意理睬这个目中无人的容才人,却还是耐不住疑惑,倾着身子问道。
林妩妍坐在容华身旁,依旧那副低眉顺眼的谦卑姿态,她掩唇低笑一声,
“姐姐此话不妥。叫旁人听取还以为慕贵人另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呢。”
慕子染淡淡笑道:
“林常在多虑了,在座各位姐姐哪个不是心思澄澈明白是非之人,又怎会生出这些阴暗脏浊的想法呢。”
羽昭仪冷笑一声,轻蔑的看着容华:
“可不就在那坐着吗。”
就在这时皇后一席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头戴锏镀金凤簪,凤口中龙垂下几串东珠红宝更显得雍容华贵起来。
慕子染看着她颇厚的脂粉堆砌出的苍白脸色,竟觉得皇后反而比平常精神更好些。
“自今日起本宫不想再听到宫中有人提起夏婕妤滑胎一事。”她端坐凤座,微微眯起眼眸,颇有些惋惜,叹道:“夏婕妤也是个可怜的,何苦再叫她想起。”
众妃喏喏称“是”,垂下头再不敢多言。
皇后颔首,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瞧见各个身着朴素淡雅,方徐徐道:
“年关将近,再是哀戚也到底该多点颜色,叫皇上太后瞧去也欢喜。”又打量一眼慕子染,“惠贵人晋封是喜事,为何也这幅打扮?”
慕子染一凛,下座屈膝回道:
“宫中两番变故,嫔妾只替夏姐姐哀伤从未想过旁的。”
容华起身柔柔行了一礼,娓娓道:
“皇后统领后宫自是井井有条一派祥和,贵人这话倒像再暗讽皇后娘娘管教无方似的。”
“嫔妾不敢,望皇后明鉴。”慕子染惶恐。
赵清商恨恨的剜了容华一眼,“容才人耳聪目明,总能听出些我们听不到的话来。”
皇后闻言斜斜打量慕子染,将茶盏递给秋兰,淡淡一笑:“本宫倒不觉得贵人有此等言外之意。”却黯然的叹了口气,抚着鬓上珠钗,抬起胳膊划过正红描金的衣料,叹道:“只是倒显得本宫华服金钗,半点不知怜惜人了。”
皇后和颜悦色,却叫慕子染心陡然凉了半截。
“皇后娘娘不仅要下教妃嫔,上还要顾及太后皇上的心意。嫔妾们可以哀伤,皇后却要强颜欢笑宽慰皇上太后,如此心思,嫔妾们望尘莫及!”
说着,深深得磕头。
皇后似赞非赞道:“贵人果然心思细腻,猜度得出本宫想法。”
慕子染越发低头:
“嫔妾本愚笨,只是皇后贤德人尽皆知,有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是嫔妾们的福气。”
皇后这才缓和了神色,挥挥手命众人起身。谈及道今日的正题,她饮过清茶润嗓,挺直腰身端然道:
“元旦过后便是太和殿筵宴,那时诸臣与外藩使臣皆会来朝,定要好生筹备莫失了我天朝风范。”
此话一出低下又轻声细语议论开来。
宁妃面上带喜,掩唇轻笑:“扶桑国每年都要与我大楚较量舞技,年年败阵,就不知今年可会知难而退了。”
端婉仪拿绢子捂着嘴也嗤笑道:“番邦小国,自然不懂‘藏拙’二字。”
皇后轻咳一声,
“即便如此也要悉心准备,以免大意失荆州?”
阮文君的明眸涌出光彩,面上无异心中却不免做起打算。
自小便有父亲请的名师教导歌舞四艺,八岁做绿腰,十岁能霓裳,连宫中退下的首席舞姬也赞其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有这个信心,整个大楚没有能凌驾自己之上者。
如此好的机会,怎可以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