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会有人能猜测到当朝一品雁亭侯九门提督的萧衡，会为了一素无交情的宫妃代替白洛行，充当这发现问题之人。
而这样一来，一切都变得自然巧合了许多，连带着慕子染的嫌疑亦小了许多。
甚至连始作俑者的白慕二人，都不曾想到这意料之外的飞来一笔，其余个人，又岂会料想的到。
白洛行立在原地，笑着等待萧衡的回答。
谁知他沉默了片刻后，转过头去，径直往宫门的方向行去，空荡荡的御道之上，只见得一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半晌后，传来一不带半点感情的话语：
“提醒她，小心些。”
徒留下白洛行一人，久久不愿离去。
他心中反复琢磨着萧衡最后这句话的意味，又觉得回荡在耳中分外熟悉，思虑良久，才反应过来。
他现在的处境不正如自己一般，明明时刻关心着那个人的处境，却又不敢明白的显露出来，隐忍，掩饰，但一直牵挂于心。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着那足以令百官闻风丧胆而不敢直视的挺阔背影，竟生出了几分怜悯，喃喃低语道：
“不曾想，万人敌的萧衡将军，也有败落的一天，可笑，可叹。”
一边说着，一边拎起自己不离身的药箱，往相对的方向行去，步履中，余晖下，显得是那样的无力。
一日后，萧衡果真手握着尤为关键的香囊又一次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前，这一次李德全前来开门时面色隐隐有些忧虑及为难，皱成一团的脸向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凑向萧衡耳边道：“将军快些去吧，皇上侯了许久，已是日日不见展颜了。”
说罢，清了清嗓子，一甩拂尘，抬起下巴捏着嗓音高声道：
“所有里面侍候的太监宫女还不快随着杂家往别处去，莫要扰了皇上将军相谈。”
“是，公公。”
御书房中的太监宫女便在李德全一声令下低眉顺眼如泥胎木偶般鱼贯而出，萧衡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举动，淡淡的扫向李德全。
只见李德全也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几欲张口说些什么，最后还会吞下了肚中，哀叹了口气，摇摇头，躬身作揖后便携着众人，一扭一扭的往院外而去。
萧衡阖上门，掀开层层帷幔到了楚越宸的御案之前，屈膝而跪，拱手道：
“臣不负众望，已然查明这袋中干花一案，还请皇上定夺。”
今日的御案上空空如也，楚越宸半靠在椅背之上，单手斜搭在桌上，碧玉扳指在自窗外射入的日中映射下，熠熠生辉，却也反衬的楚越宸脸色更加阴沉不霁。
在他听闻萧衡查明真相后，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好像打从心里并不愿此事过于清晰明了一般，却还是轻嗽一声，抬手朗声道：
“爱卿平身，有何发现，且说予朕听听。”
萧衡站起身来，不管衣上的褶皱，直言道：
“回皇上，正如白太医昨日所说，这金钗石斛干花上附着的杂质一是夹竹桃粉末。
常与之接触，可产生恶心呕吐、困乏无力之表象，而日积月累，毒素侵体，便会让人心痛窒息，昏厥猝死。”
楚越宸只淡淡的‘嗯’了一声，托起下巴望着那精工细作的香囊，辨不出神色。
“而那另一种褐色颗粒，据臣的军医来看，乃是名叫黄藤草的药物。”
“黄藤草？”楚越宸眉心蹙起，抚了抚鬓边，直起身子纳罕道：“朕也曾读过许多医书药典，却为何对这草药没有半分印象？”
萧衡眸色深沉如夜，他紧抿着薄唇，低迷起声线，沉声道：
“此种草药于中原极度罕有，乃是生长于西境百衣族深谷之中，那里毒虫起草密布，幸得军医同为百衣一族，才能辨出此物。”
楚越宸挑眉，指尖在颊上轻点。
“如此费尽心力，朕倒好奇，这药草有何特别之处，你且速速道来。”
“并无半点毒性，只会使人造成假孕之脉象，仅此而已。”
楚越宸锐利的眸子一眯，重复道：“假孕？”
在看到萧衡静静点头了，又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只觉喉咙发紧，剑眉微扬，神色越发复杂起来，连先前的愤怒也被冲淡了许多。
手臂缓缓垂落，本欲探向香囊，却在接触的一瞬间顿住，而后怔怔的收了回去。
萧衡看着他这样的表现，一言不发，却忍不住生出些疑惑来。
他在犹豫什么？
“你敢肯定？”
半晌后，楚越宸深吸了一口气，混混吐出后睁开一双鹰眸，直勾勾朝萧衡看去。
“臣肯定。”
萧衡凛声道：“百衣族素来人丁稀薄，尤以子嗣为重，是以族中一年无子的女人便会被视作无用丢往山林自生自灭，是以，才有人秘密发现了此种药草，从而保全自身。”
“嗯……朕知道了。”楚越宸扬起头，鬓发向两边散去，露出那张坚毅又棱角分明的面孔，细长的眼眸中幽幽划过些莫名的光彩，唇如刀锋般凌厉，又凉薄。
萧衡本以为说到如此地步，有人想要陷害慕子染的事实已是不言而喻，他想过楚越宸会震怒，会痛心，会担忧，却如何也不曾料到，他犹疑不决了。
“皇上……”眉头蹙起，纵使君臣有别，萧衡还是下定决心忍不住去提醒道。只是话未出口，便被楚越宸一声幽幽的叹息尽数堵了去。
楚越宸平视着他，好像不是在御书房中，而是身处万人跪拜的朝堂之上。
“雁寻，此事就此作罢，此后都不许再提。”
他无波无澜的说着，像是一个再平常轻松的小事一般。
“就此作罢？”
萧衡一愣，难以置信的坦言望向高居于上的楚越宸。
他的瞳孔乍然收紧，映照之下，清晰可见到楚越宸拿出了一旁用于掌灯的火折子，轻吹了下，火舌便窜然而上。
修长好看的手指，拎起香囊，置于火苗之上，只见青烟冒起，干花的香味夹杂着焦味，氤氲成一股奇异的味道，闻之令人不觉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