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贵人若真心疼爱三皇子，倒不如尽早求了皇上，将三皇子交予别人抚养。”
“为何？”她追问道，满脸不可置信，仿佛不相信对她关怀体贴的慕子染竟会说出这般不近情面的话来。
慕子染别过眼，心道以安贵人浣衣居女吏出身，定然对历史并无知悉，便耐心解释道：
“宫中人只知母凭子贵，却不知母微而子卑的道理。
旧事亦曾有位颇受先帝喜爱的五皇子，他费尽心机笼络大臣，终于博得“贤王”的美称，若论夺嫡，五皇子的赢面本是极大的，然先帝却极为生气，还斥责五皇子乃辛者库贱妇所生。”
听到那般不留情面又露骨的贬低辱骂，安贵人仿佛自己被辱一般，面上浮红的垂下头去，双手绞着帕子，嗫喏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半晌，只轻声追问道：
“后来呢，五皇子怎样了。”
“那位妃子不久后便患了重病，病笃之时还唤来五皇子于床前，恳切道：尔皇父以我出身微贱，常指我以责汝，我惟愿我身何以得死，我在一日为汝一日之累。
到底不肯服药，未及多久，便殁了。而后五皇子到底摆脱不了由‘贱妇’抚养长大的适时，夺嫡失败后，于暗无天日的宗人府，幽禁一生。”
“当今皇上仁德，断不会……”安贵人听了五皇子的遭遇，眉心显出一丝苦楚，“嫔妾微贱，也不敢奢求那些不切实际之物，只求诚儿平安一世。”
“五皇子的生母，后来已位至四妃。”慕子染只说到这里，言外之意早已传到安贵人心中，纵使后来的身份如何显赫，也抹不去先前的卑贱身份。
何况她这个无宠的小小贵人，数年未见圣颜，若论恩宠，更是无稽之谈。
“何况树欲静而风不止，皇上子息单薄，如今便只大皇子与三皇子两个，若说你无半点争夺之心，皇后娘娘可信，宁妃可信？”
安贵人再无言语，她紧紧咬着下唇，胸腔剧烈起伏。
她的声音充满着无望，若说方才伤心只是为了难见幼子一面的不舍，现在的，便是对自己与三皇子二者安慰的忧虑。
她因哭泣不止，一双眼睛早已红肿发胀，瞧上去可怜又可怕，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慕子染的手，用力之下，惹得慕子染轻蹙起秀眉。
“惠嫔小主心思细密，既能看透这一点，定然有法子救我母子二人一命，求小主救我母子二人一命啊！”
慕子染心中岂会没有筹谋，然则深宫之中她也不愿做个愚笨的善心人，一箭双雕，利己利人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若我当真有法子，你可愿听从。”
“惠嫔小主是心善之人，嫔妾自然听从小主的指示。”安贵人把心一横，重重的点了点头。
慕子染替她怔了怔衣襟，目光异常的平静，
“那方嬷嬷是皇后的人，自然会将你方才的举动汇报，那时皇后只会觉得你有意违抗她的懿旨，她若有心处置一个小小的贵人，谁都拦不住。”
“嫔妾，一时失态，却不曾想过后果会这般严重。”安贵人叹了口气，心中如坠千斤。
“是以现在你能做的，便只有整装妥当，去皇后宫中请罪，顺道表明心意，便是你身份卑微，实在只会拖累三皇子，还请皇后娘娘怜惜小皇子，抱去坤宁宫抚养。”
“什么！”安贵人松开手，退后了几步，一时之间反应不上来。
“这是你的，也是三皇子的恩典。也只有这样，才是保全你二人的权宜之计。”慕子染步步紧跟，将安贵人逼至桌案前，直至她退无可退，直直的坐在雕花木椅之上。
“可是……可是皇后此前有过继诚儿的意愿，皇上也并未应允，想必此次也。”
话未说完，便被慕子染打断道：
“皇上会应允的。
安贵人虽不理宫中之事，想必也有所耳闻，万寿堂一事祸及皇后以及母族景家，我再告诉你，连带始作俑者的景远员外郎，足足有几十余人抄家发配，却并未因此动摇皇后的凤位。
连稍带打之下，势必要给景家一丝甜头，方为制衡之道。”
“什么制衡，什么抄家，嫔妾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只是皇上从前金口玉言，怎可轻易反悔？”
“皇上是天子，只有想与不想，没有可与不可。”
慕子染向安贵人所说的只是其一，这其二是不可随意对外人言的。
历朝历代最忌讳外戚做大，而景家已是三朝名门望族，王宫贵胄不胜枚举，倘若真让皇后诞下龙子，何尝不会变为楚越宸的心头之患。
但若是这孩子非皇后亲生，那么一切又是另当别论。
是以皇后若再次提起过继三皇子的请求，楚越宸权衡之下，必定会应允。
“与其被皇后扣一个不识大体，有伤大雅的罪名强硬的抱走三皇子，倒不如你顺水推舟，化被动为主动，也在皇后面前博得些许好感，对贵人今后的路途，也是有益无害。”
慕子染说的句句在理，饶是安贵人心中抗拒，也不得不承认，她除了按照慕子染所说，别无他法。
“只是皇后素来城府极深，诚儿到底不是她亲生，即便不苛责与他，也定然会自小让他不要认我这个生母。”
说到这里，安贵人哭腔再起，以袖轻沾眼角，艰难道：“纵使真要交予她人抚养，嫔妾不愿那人是皇后，是德妃，是羽昭仪都好……”
忽然间，她抬眼望着慕子染，眼中浮起些许光芒，
“若是能由惠嫔小主抚养诚儿，嫔妾定是千万分同意。”
慕子染未曾想过安贵人会这般说，下意识扶了扶平坦的小腹，眼底浮现出几丝失落与难堪，无奈道：
“我到底入宫时日稍早，即便现在无子，以后也定然会有自己的子女，断然没有将皇子过继给这样一个新人的道理。”
最后一线希望也被堵死，安贵人绝望的叹了口气，身子摇摇欲坠，哀伤道：
“看来真的是回天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