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都市小说 > 何夕兰烬落 > 长风万里送秋雁(上)全文阅读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康熙下令让大将军王胤禵返回西北军中。这一决定让朝野中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猜测康熙此举的用意。康熙的身体时好时坏,此时把胤禵调往西北,一旦京中有什么事发生,他赶回来也来不及了。但也有人认为,康熙觉得自己的健康并无大碍,他想让胤禵创立更大的功勋,以便将来顺利接位。如此猜测纷纷,不一而论。

临行前,胤禵到畅春园向康熙和德妃辞行。玉穗儿也在德妃处,三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宝璃进来说玉穗儿府里的管家在宫门外求见。玉穗儿让她问问是什么事,宝璃回说管家请玉穗儿回府一趟。玉穗儿只得起身和德妃告辞。德妃见天色已晚,向胤禵道:“你跟去看看。”胤禵嗯了一声,跟出去。

畅春园甬道上,胤禵提着风灯,向玉穗儿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宫去?”玉穗儿点点头,“科尔沁来人必有要事,我要回去看看他们为了什么事来。”“我送你吧。”胤禵望着她。“也好。”两人一同坐马车出了宫。

玉穗儿默默的坐在车上,胤禵见她眉宇间始终有一丝郁郁,“别担心,科尔沁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如果有,不会不禀报理藩院。”玉穗儿摇摇头,“我不是想这些。”“那是什么?”胤禵好奇的问。玉穗儿想起康熙那些话,望了胤禵一眼,忍不住道:“十四哥,你明儿便要去西北,有些话我想和你谈谈。”胤禵见她一脸严肃,“不如我陪你下去走走?”玉穗儿点点头。胤禵跳下马车吩咐车夫远远地跟着。

此时城门早已关上,街上只有稀疏的几个行人,几点昏黄的烛光自路边的店铺透出来。玉穗儿望着天边新月如钩,心里涌出阵阵轻愁始终难解。夜风阵阵吹拂着她的斗篷,她不禁拉了拉领子,裹的紧些。胤禵解下披风披在她肩上,“夜里风凉,你每年一到春天身子便不大好,不要着凉了。”玉穗儿侧目向他微微一笑,“你不冷?”“不冷!”“那就好。”

她沉吟了片刻,才道:“十四哥,我知道这次皇阿玛让你回西北去,你心里存了疑问。”胤禵心中一震,却道:“为国尽忠为君分忧,是人臣人子应尽的本分。”玉穗儿哼了一声,淡然道:“这话是你在朝堂上说的,跟我又何必说这些,此时只有我们两人,难道不能和我说句心里话吗?”胤禵犹疑着。玉穗儿道:“你是怕我跟十三哥和四哥说吧,我早就说过,我对你们几个哥哥一视同仁,不会偏帮谁。十三哥虽是我亲哥哥,但你应该明白,你们这些人里,只有他没有存夺嫡之心。”胤禵闻言不禁默然,半晌才道:“玉儿,你是深知我心思。可有些话我是真不知该如何说。”

玉穗儿叹息一声,“你原来和八哥走得近,如今我看你和八哥之间也渐渐生了嫌隙,你被封为大将军王,代天子出征,惹了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议论。可是谁又真能猜透皇阿玛心思呢,不过是妄加猜测罢了。”胤禵听她说的郑重,不禁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心道:难道皇阿玛对玉儿说了什么,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玉穗儿知道他心中所想,故意道:“你也别不承认,好些人说皇阿玛之所以派你去西北打仗,就是为了让你建功立业,以便将来安排大事,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过呢?”这句话分量太重了,胤禵听了大吃一惊。

“玉儿,你……”胤禵疑惑的看着她,猜不透她的心思。玉穗儿笑笑,“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奉旨的钦差。你也别以为我是奉谁之命来试探你,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咱们都是爱新觉罗后裔子孙,平日的情分又与旁人不同。”胤禵勉强一笑,“你跟我说这些,真把我吓了一跳。你常在皇阿玛身边,无论说出什么来,总是和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分量不同的。”“咱们都是皇阿玛的子女,只不过我是女子,皇阿玛便多疼我一点。说到分量,还是你们重。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些客套话。刚才我说的话,你没有否认,那便是承认了。”玉穗儿看着前方,夜里街道静谧的可怕。远处团团的黑云仿佛要将人间笼罩。

“皇阿玛已近古稀之年,身体时好时歹,这十年来因为你们兄弟的缘故,他寝不安枕、食不知味,你们闹得实在太凶了,皇阿玛早已心力交瘁。我不只一次看到他孤独的坐在乾清宫里,那情景看了真叫人心酸。”玉穗儿想起父亲苍老的样子,眼角有点湿润。胤禵叹了口气,“谁叫咱们生在帝王家,历朝历代为夺嫡不知道出了多少刀光剑影的事。这不是我能左右的,形势比人强。”玉穗儿也知道这时劝他什么,他也不会听得进去,也就不再勉强。

胤禵见她沉默不语,问她,“假如我将来和十三哥不得不成为对立面,你向着谁?”玉穗儿瞥了他一眼,嗔道:“你不如直接拿刀把我劈成两半儿。”胤禵苦笑一声,“嘿,你大可以放心,无论将来怎样,我总不会使你为难便是。”玉穗儿侧目看着他,黑夜中他的面目模糊,表情也依稀不清。“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就像你说的,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你这人心高,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这脾气想来是改不了了,只怕将来吃亏也是在这上。”玉穗儿不无担心的说。胤禵冷哼一声,“让我俯首帖耳,那不如杀了我算了。”

“你还真是——”玉穗儿话未说完,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花盆底一歪,若不是胤禵及时的扶了她一把,差点就要摔倒。“嗨,这路不平。”玉穗儿跺了下脚。胤禵笑道:“自己走不稳要摔倒,倒抱怨路不平,你当这是宫里的青石板路呢。”玉穗儿也笑,低头看了看脚面,“都是这鞋穿的,这花盆底鞋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走起路来并未袅袅婷婷,倒经常磕磕绊绊,还是汉人的绣花鞋好,多稳当。”

胤禵看了一眼,“汉人对女子的规矩更多,不要说半夜走在大街上,单是那缠了足的小脚,走起路来就跟老太太似的。”玉穗儿扑哧一笑,“瞎说,密嫔娘娘走路就不曾跟老太太似的,灵儿也不。”胤禵笑着回望她一眼,“你说这路不平,我牵着你吧,别把脚扭了,皇阿玛可离不开你。”他伸手去牵玉穗儿的手,两人默默的走在深夜冷清的街道上,心里都想人生这一路就这么走下去也不错。

夜深萧索,不远处有一点微微烛光,胤禵仔细一看是一个卖馄饨的摊子。“这家馄饨摊子收的倒晚,夜里也没人光顾啊。玉儿,你走累了吧,不如我们过去歇歇。”玉穗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馄饨摊并不大,随意的搭了个棚子摆在路边。

摊主正要收拾东西,见两位服饰华丽的贵客走近,忙拿抹布擦了擦凳子,殷勤道:“两位贵人这边坐。”胤禵扶玉穗儿坐下,自己则坐到她对面。玉穗儿道:“我有点饿了,店家,你的馄饨还有吗?”摊主替他们倒了壶茶,道:“有啊,今儿收的晚就是因为白天吃馄饨的人不多,剩了几碗。平时小人这里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呢,早早的就卖完了。”

胤禵知道玉穗儿不喝粗茶,也就没给她倒,只给自己倒了一杯。“西北旱地到了夜里,风声呼啸,好像山鬼夜哭,兵士们都不敢出营,生怕被风卷跑了。兵马驻扎在荒野,在大风天出去,黄沙漫天,什么都看不见,张嘴说话就是一嘴沙子。”玉穗儿听他说的虽然轻描淡写,但行军的苦处可想而知,不用他细说,她也可以猜得到。

玉穗儿还未答话,那卖馄饨的摊主插话道:“小人的弟弟也在西北大营里,前儿捎了信来说打了胜仗,敢问这位爷可是大将军王麾下?”胤禵只笑笑,并不说话。那摊主见多识广,瞧他俩均是满人服色,胤禵的朝褂上更是绣着蟒纹,心知必是京城的亲贵,见玉穗儿梳着满洲贵妇的两把头,笑着讨好道:“福晋看着好面善,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玉穗儿脸上一红,啐道:“谁是福晋,别胡说,这位爷是我哥哥。”摊主忙赔笑道:“小人该死,认错了。看您这面相,不是亲贵夫人,也是公主格格。”胤禵看着玉穗儿忍不住一笑,玉穗儿向摊主道:“你还真会说话。好啦,去把馄饨端来吧。”

玉穗儿看着馄饨的热气扑面,望着胤禵道:“这情景倒像是梦里。”胤禵道:“你不常出来,我那时和八哥九哥十哥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要去上早课,在这种摊子上吃过好多回。”“府里不是有现成的吗,怎么在外面吃?”玉穗儿不解的问。

胤禵笑道:“一年到头在府里吃多没趣,偶尔和兄弟们在外面吃才有意思。”“你们多好,我出嫁前难得出宫玩一次,十三哥那年带我去东市看花灯,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热闹的情形。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玉穗儿感慨的向四周望望。

两人走的时候,胤禵扔给摊主一个金锭子,那摊主欢喜的连连称谢,望着他们走远了才收摊。

月亮钻进云里,四下里更加昏暗,静悄悄的,只有玉穗儿的花盆底鞋发出的“嗒嗒”声。“我快到家了。”玉穗儿不无伤感的说。胤禵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有机会这样走走。这些年,经过这么多事,我们都变了很多。”玉穗儿望着前方,淡然一笑,“我已经很知足了,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恍如梦一场,一转眼你我都已过而立之年。今夜此情此景,今生别无所求。”她侧脸看向胤禵,彼此默契的温柔一笑。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路再漫长,也总有走到的时候。

很快到了玉穗儿的府邸,“你明早就要起程,快点回府去吧。”玉穗儿脱下披风还给胤禵,看着他穿好。胤禵道:“保重!”玉穗儿嗯了一声。两人片刻无语,玉穗儿转身刚要离去,胤禵拉住她胳膊,顺势拥她入怀紧紧抱住她。

玉穗儿没想到他会忽然抱她,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顷刻间泪流满面。她想起年幼时,遇到天冷,康熙常常这样抱着她,把她包裹在披风里,那种温暖踏实的感觉,一辈子也难以忘怀。当年是父亲疼爱、庇护女儿,如今父亲老了,行路时,需要她去搀扶。而眼前这个人,不知从何时起,已是她精神世界的全部依赖。

胤禵低头轻抚她的脸,见她清亮的眼睛里泪光点点,问:“怎么哭了?我会回来的嘛。”玉穗儿用力点点头。胤禵温柔的笑笑,亲吻她的脸颊,“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啊。”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而去。玉穗儿紧紧攥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

离别总是如此伤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迷茫的夜幕中,玉穗儿在心里说了句:一路平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