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缠缠绵绵地下了起来。备好了马，也出不了门。被这雨阻挡了去南城门的路。她的心也仿佛在下雨，黏黏的，解不开的冰冷和浓愁。站在屋檐下，细雨滴落，听见那淡然的声音也是一点一点的凝重。
沉沉的一声叹息，她命人拿了伞。撑开伞，走下石阶。
“殿下，你要去哪里？夜里下着雨，要是突然间某处坍塌下来怎么办？”
“不在断垣残瓦边上走，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舜华木然看着眼前的他，轻轻抬手伸手推开了他。“我只是觉得好闷，想要出去走走。你可以派人在我百步开外跟着。”
她走下台阶。踩着木屐走进雨中。溅起的点点的雨水，湿了她的裙摆。
手上也不提灯笼，就在这黑暗中乱走。走过街看着那处处的残破还有那躲在破门后，或者是衣裳残破的人。她走过，很多人都会惊惧地盯着她身后的那一小群人。身穿兵甲，走在雨中都不撑伞。铁铮铮的士兵风骨。舜华缓缓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一堵墙，看着墙上的她自己的模糊的影子，黯然失神。
这座城，很快就可以恢复。唯一不能平复的可能只有她自己。这败破的城，在她带领了铁骑的冲过。一片狼藉。这雨愈下愈大，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鼻尖闻见了那淡淡的血腥味，渐渐的浓重。
身后跟着她的一群人也不敢上前，只是沉默的守。马蹄声响起。马上的人和带队的李将军匆忙交谈了几乎。说是张大人急寻先生。派了人在城中四处寻找，这边找到了，他就要回去通知张大人。
看着那人骑马离开，李将军转身看着站在墙边的人。谁都不敢上前。“李副将，张大人不是找人吗？你不跟先生说？”
李副将一脸为难。他们的木槿先生，让人望而生畏。不是其他，而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当初自己能听从她的命令，跟着她攻城死战，现在想来都觉得是自己不可思议。她一身红衣，一把白纸伞，百步开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的身份。安趾的五公主，就愈发得觉得不敢上前跟她对话。
张大人只是寻找，也没说要她回去，所以所有人也不说什么。看着她一个人静静地对着那墙发呆。直到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李将军都懒得回头了。他缓步向前，想要去劝那个人，却被身后的人扯住。他猛地回头。看见了骑马而来的人他并不认得。
一身的白衣，雨水湿了他的发，看不清他的眼眉。只见他身形纤长，手中的佩剑，似乎是先生曾经拿在手里的那把镶着宝石价值连城的宝剑。雨很大，他全身湿透。翻身下马的同时，他伸手拨开了脸上的发。露出了一张精致的脸。李副将微微拧起了眉，“你是……”
他不回答，只是向着那墙走去。李副将着急伸手拦住，“你什么人？张大人派你来找先生。你回去通知他，先生很快就回去了。”
“滚开——”他开口，目光越过他看着远处的她。他浑身的气度，乃至眼中的复杂的情绪。李副将轻声问，“请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先生，否则后果自负。”
他依旧只是漠然看着，开口还是那两个字。人群一阵响动。听见响声，舜华收回手，转过了身。
抬眼，隔着那重重雨雾，她看不清，可是那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撑着伞，听得见雨声，听得见他的声音。脚仿佛是被灌铅，动弹不得。雨幕中，看着他向着她走来。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她想要开口，却居然发不出声音。再有十步，他就要到她身边，就要看到他，就可以碰触到她，可是她不敢。“不要过来。”
他停住了脚步，默然看着她。他想要说话，却终于无话可说。就这样站着，雨水砸下，他的发凌乱覆盖着他的脸颊。苍白的脸，薄唇紧抿。泪含在眼眶，她向着他跑去。十步，不过一眨眼，她伸手抱住他。他愣愣的，一动不动。他不回抱，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手中的伞跌落在地，不停地打转。她转身飞跑。
匆忙抓住了她的手，扯着她入怀。低头吻下。冰冷的雨水混着温热的泪水。睁不开双眼，看不见他。十指紧扣，紧紧搂住她的腰。心痛到痉挛。日思夜想的她就在怀里。她转身走，彻底惹怒了他，根本就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狠狠地咬着她的唇。唇齿交缠间吃到了她的血，却是依旧不肯放开。
好痛好无力，渐渐的，她的手从他的脖颈上掉落。伸手接住她的手，抱着她起身。到一旁的屋檐下躲雨。“舜华——”他喊了一声，她没有任何的回应。
低头再度吻上她的唇。怀里人却是狠狠地挣了一下。她睁开眼，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按住他的唇。他轻笑，吻着她的手心。舜华抬眼看着他，手指抚过他苍白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轻易不敢停留。
“昀若——”她开口，眸中盈满了泪，“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会来？你为什么要来？”
“你在这里，我如何能不来？”一进函关，他整个人就已经要发疯。他真的不知道她居然这么大胆。带着人就直冲函关而来。甚至都没有和夜如初一起来。而她的对手居然是邹子瑜。她知不知道随时有可能会受伤，或者是惨败，命都不保。他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冲动。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要来这函关，为什么要这样？”
她低头，咬唇道：“你都知道了，是吗？”
“是——”他回答，无比痛心。“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一手挑起了战事……”
“我没想那么多，既然已经开始了征战。这安趾的江山，就由我来夺。”她拧眉，狠狠咬牙。
“你认为自己可以？你以为就以江南的兵力，就凭着你的计谋，如何赢得过龙君玥？”
“那是你以为，你怎么知道我不可以。就算不可以，最终也就不过是和这山河一起覆灭。”她的手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一道划痕。她推开他，跳下地。也没站稳，只是推开他走下台阶。
昀若追着她走进雨中，伸手扯住了她的手腕。“可不可以不要像个孩子，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要想，回到我身边。”
“你为什么要来？”她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不回答也不解释，只是发脾气。什么都不说，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却是怎么也甩不开。“你放开我啦——”
委屈，满心都是委屈。“我要你放开我……”搂着她入怀，将她的挣扎抱住，仅仅地抱住。抵着她的肩，无力地开口恳求，“求你不要这样，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也求你心软一次。你都没有想过我吗？你都没有想过紫晶吗？”
她握着他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手指的关节泛白。她有什么资格说想，她的心现在是不是算是铁石心肠。她是不是真的有资格说想念。他的质问，让她混乱中找不到方向。她无力挣扎。雨砸在身上，好痛，真的好痛。
“昀若，对不起！”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她没有资格想，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可能，“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对不起，我不会再回头了……”即使是他来了，他追来了，到了她的身边。又能怎样？函关已经攻下来了，没有任何选择，也不想后退。
“你究竟还想要怎样才肯罢休？”他捧着她的脸，转过她的头，让她看着那横尸街边，还来不及收走的尸体。“你是收回了函关，你是战胜了，可是又怎么样？不是一样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舜华愣愣望着那尸体。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触动了她，只是泪涟涟，她真的做错了吗？这就是生灵涂炭了吗？她以为，她已经给了邹子瑜时间安排百姓的去处。她以为她并没有赶尽杀绝，还是让邹子瑜带走了大批人马。也没有斩杀俘虏。她以为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到头来还是错错错。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乱了心，迷了眼。“昀若，昀若……”
牵着她的手漫无目的地跑。雨水砸得她根本就睁不开眼，听不见他的声音，满是不安。“昀若——昀若——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回头，那么别怪本宫。”
他想做什么？看不清他，看不见他，无能为力也是那般的沉重。“昀若，昀若你停下，我走不动……我跟不上你……”
话未尽，人却是扑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手肘着急，锥心刺骨。雨水溅起，喝了一口污水。呛得她连连咳嗽。
昀若匆忙将昏迷的她抱起。那般不真实。她惨白的脸，滚落的雨水。手肘上的伤。破碎的衣袖。她爱着薄裳，淋了雨，更是羸弱不堪。他竟是一时不甚，让她受了这不该受的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