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幢伫立在旷野中的孤楼，外墙斑驳，临街走廊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衣物，万国旗一般，一楼的门面全紧紧关闭，看不出一丝生气。
许筱寒拎着行李，跟在龙剑波身后，等龙剑波用钥匙打开铁门，她小心翼翼穿过逼仄压抑的门洞。循着肮脏不堪的狭窄走廊来到二楼，她立刻听到“笃笃笃笃笃”的清脆声响，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腰间围裙的男人，手中握着一把厚实的菜刀，正斩向身前的砧板，砧板上堆满鲜红的肉泥。
那男人四十多岁，腰圆膀粗，满脸络腮胡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正恶狠狠地盯着砧板上的鲜红肉泥。当他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扭头望向刚上楼的一对年轻男女后，脸色顿时变得和善，兴奋地对龙剑波说道：“小龙，你带新人来了？真是太棒了，我们的大家庭又有新成员了！”
龙剑波立刻恭敬地答道：“这位新成员叫许筱寒，我的中学同学。我经过一番辗转才找到她，在电话里向她介绍了我们的事业后，她很感兴趣，于是来到了这里。”然后他又侧过脸，向许筱寒介绍道：“这位是光辉伟业的运营总监，刘总。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还是我们的伙食团长呢。”
运营总监和伙食团长，这两个身份真有点悬殊。
刘总笑呵呵地应道：“我叫刘远威，许小姐，很高兴认识你。现在我们还处于创业阶段，虽然前景光明，但目前条件还比较艰苦，希望你不要嫌弃。”
“不会的，不会的！”许筱寒赶紧说道。
刚说完，从三楼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鼓掌声，噼里啪啦，然后是整齐划一的口号声：“我们会成功！一定会成功！如果我们不成功，这世界上就不可能有成功的人！”接着又是一阵鼓掌声。
许筱寒吓了一跳，龙剑波笑着解释：“筱寒，别紧张，三楼是我们光辉伟业的创业讲堂，同事们正在上课呢。讲堂气氛热烈，大家都很激动。一会儿你就能体会到了。”然后他又道，“二楼是寝室，你把行李放好后，我们就去三楼见一见同事们吧。”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龙剑波推开一扇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许筱寒禁不住皱起眉头，随后她看到房内全是高低床，每个床铺上都堆着乱七八糟的行李。
“筱寒，现在公司创业条件还很艰苦，你先习惯一下。慢慢你就会知道，同事们都是一帮很棒很可爱的家伙！”龙剑波找了一张空床，帮许筱寒放下行李。许筱寒张望了一下整间寝室，如果住满的话，可以住二十个人。
“筱寒，我们去三楼听课吧。”龙剑波说道。
许筱寒深吸一口气后，答道：“好的。”
※※※
三个月前，许筱寒从大学传媒学院毕业，却找不到工作。她胆子不小，家境也不错，于是赖在家里做米虫。上周她接到初中同学龙剑波打来的电话，说在邻市有个不错的项目，投资小，见效快，收益丰厚，邀请她来考察考察。
听完龙剑波对美好未来的描述后，许筱寒立刻意识到龙剑波在做传销。
很巧，许筱寒正好刚读了一位复姓慕容的作家写的一本书，那位作者花一年时间卧底传销组织，深刻了解传销组织的完整运作方式和洗脑手段，想办法报警并脱身，随后写出了这本批判传销的畅销书。
许筱寒很崇拜这位慕容作家，于是心想，如果自己进传销组织卧底，说不定也能写出这样一本书。所以她答应了龙剑波的邀请，带着行李来到了邻市。
按照慕容作家的说法，传销组织里的人员，生活其实过得很艰辛。因为钱都是被传销组织的上层人物赚走了，底层人员都很穷，平时只能以烂菜叶、土豆、盐水汤为食，只有新人到来时，为了给新人留下好印象，那天的饭菜里才有肉。所以难怪当许筱寒来到二楼时，看到刘远威正斩着肉泥。
和龙剑波走出寝室，许筱寒忽然又嗅到一股异味。这种异味与刚才嗅到的寝室霉味很是不同，倒有点像是某种动物散发出来的体臭，她以前去动物园的时候，曾在老虎笼旁嗅到过相似的气味。
许筱寒想问，但看到龙剑波脸上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她打消了询问的念头，和龙剑波一起来到了三楼课堂。
这里应该就是传销组织洗脑的场所。
推开门之后，许筱寒立刻看到讲台上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只有二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指头上则戴着几枚钻戒。年轻男人见了龙剑波和许筱寒，便客气地说到：“新同事来了？欢迎欢迎，快找个位置坐下。”而讲台之下坐着满满一屋人，约莫有六十几个，听了年轻男人的话，同时向许筱寒鼓起掌来，似乎是在表示他们的欢迎之意。
许筱寒留意到，当这些人鼓掌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的表情。有同情，有悲哀，也有欣喜，甚至还有——忿恨。而且还不止一个人对她有忿恨的表情。
这是许筱寒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对她产生忿恨的心态。
她有点忐忑地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刚坐下，就有个中年大姐凑到她身后，两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和善地说到：“小妹妹，你一定累了吧，我来给你按摩按摩。”不等许筱寒同意，中年大姐便卖力地帮她按摩起肩膀。
在慕容作家的那本书里，好像他第一次进入传销组织的课堂时，也享受过同样的待遇，这大概是传销组织给新人留下好印象的统一做法吧？
一边享受着按摩，许筱寒一边听着讲台上那个年轻人的演讲。这个年轻人，就是所谓光辉伟业的总裁，刘光辉。听身后这位中年大姐说，二楼那位叫刘远威的营销总监，就是这位刘总裁的表哥。“他们都是身家过亿的大富豪哦，跟着他们混，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我算过，只要我的业务稳定，再过两年，我的身家也能过百万哦！前途一片光明！”中年大姐眯着眼睛憧憬着未来。
“那我先提前恭喜你。”许筱寒嫣然一笑，假惺惺地祝贺道。
刘光辉的演讲，大致就是一直在谈金钱的重要性，又在谈谁谁谁在光辉伟业上挣到了大钱的光荣事迹，然后又向学员们灌输“挣钱就是原始积累，就得不择一切手段”的观点。每当他从口里冒出一个巨额数字时，讲台下就会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许筱寒却只听了几句，就觉得有点昏昏欲睡。而这时，龙剑波忽然凑了过来，殷勤地对她说：“筱寒，你的手机快没电了吧？你把手机和充电器给我，我拿去帮你充电。”
按照慕容作家那本书的说法，新人进入传销组织后，都会被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以免报警，所以会被传销组织以各种理由收走通讯工具。为了取得龙剑波的信任，许筱寒什么话也没说，立刻摸出手机，递给了龙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