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其它小说 > 少将军请早起 > 第二十一章 陆节度全文阅读

车马行进半日,午后过去一些,便到了剑阁。这剑阁自古天险一道,过了剑阁蜀道便是剑南路首府的锦官城。

到了此处,天气也是变成了蜀中常见的阴云欲雨。

剑阁前是李唐的“剑门关”一道,过了这道关隘,就是赵宋的剑阁,和剑阁之后的剑南路。

剑阁一处,乃是峭壁林立,根本没有车马可行的土路,下面便是滚滚奔流的岷江。官道乃是修缮完备的吊桥,以及峭壁上架设的木板栈道。这剑阁紧紧护卫锦官城,乃是绝地一处,自然是万分的易守难攻。

这般布局,还是楼辕的太爷爷攻下剑南路之后布置出来的。若这剑南路是李唐的地盘,有此种防备简直是天衣无缝——

先说是剑阁入口的一线天,窄至极度,不过能容两三人并行而过,倘有猛将一员守在一线天处,自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继而是剑阁联结锦官城的栈桥。

这栈桥是蛛网一般交结杂乱,本身就是一座迷宫。往日商旅往来是有剑南路内的卫兵在栈桥上值班指路,避开刻意安排的朽板松绳。一旦开战,敌军不知详细路线,遇见栈桥上的陷阱也是死路。

而锦官城本身,是立在绝壁之上的,城外稍稍一片空地,之后就是三面悬空绝壁。三面千丈悬崖下就是滔滔岷江,栈桥是对外唯一的交通方式,除了飞过去。只有锦官城背后的一处不是悬空,是背倚着一处高耸悬崖。

剑南路除了这剑阁,以及剑阁之后的首府锦官城之外,便是下辖几个乡镇县区。哪些地方虽不如锦官城繁华,但在地形上却安全可靠得多,没有锦官城这样三面全是栈桥做路的。

在李唐的“剑门关”递上了通关文牒,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剑门关,便是进入了剑阁地界。

狭窄逼仄的一线天,这一行人只能排成一列通过。楼辕有些担心,自家马车是改制的,万一卡在此处就不好玩了。

还好是有惊无险,剑阁的一线天还足够大度,能放他们一辆马车过去。

过了一线天,眼前便开阔了许多。今日天气晴好,隐约间还能望见隔着栈桥便是锦官城。

晓润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杜子美诗里如画的地方,就要迎来几个新面孔了。

因为临近了城关,楼辕也在霍湘震的“帮助”下,从马车上下了来,坐着轮椅。毕竟前方是栈桥,坐车过去感觉更不稳妥。

“怎么不见有人来接应楼公子?”竹夜清颇是疑惑,按规制,楼辕上任的是剑南路节度副使的职位,应当有官员前来接洽。

楼辕也是略略思量,微微自语道:

“想来是没料到我们此时前来,还未来得及从城里出来?我让八哥送过信去,他们应该是知道我们今日到此。”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八哥便扑腾着翅膀抗议他的剥削行为侵犯鸟权:“累瘦啦!我累瘦啦!”

楼辕便笑着把它摁回自己肩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吴积白调戏起了它:

“八哥儿,你都胖的跟芦花鸡似的了,还不减减肥?不怕哪天你家公子不在,你真让人当成芦花鸡给炖了汤么?”

吴积白常在楼府,早跟八哥混熟了。八哥听他出言嘲讽自己,气得扑腾着飞起来就去啄他:

“吱!喳!坏人!你注定孤独一辈子!”

这个“注定孤独一辈子”还是它跟吴积白学来的,它自己还真不太懂是什么意思。那是吴积白看楼宇宁又不急着娶陆红杏又总拒绝倒追他的温三小姐的时候,给的一句话评价:“楼宇宁这样的,注定孤独一辈子!”

“爷儿才不注孤生呢!爷儿有媳妇!你个芦花鸡!芦花鸡!”

可说吴积白这么大个人了,偏偏就爱和个鸟掐起来没完。

这里掐着,对面栈桥上就有个骑驴的落拓长者,慢慢过了来。见到他们,尤其是看了一眼阴阳妖瞳、坐着轮椅的楼辕,便笑眯眯,下了驴子,拱手平施一礼:

“这位可是赵宋楼家的五公子楼暮皓?”

这长者看起来五六十年纪,斑白须发,但精神极佳,且风格气度比起楼止至也不相上下。朴素一身布衣,仿佛平常人家的老泰山。

楼辕见他便油然而生一股难言好感,仿佛见到了第二个楼止至一般,便拱手以晚辈之姿回礼,严谨客气道:“不才正是区区,敢问长者是哪位?”

那人抚须笑到:“长者不敢当,小老儿陆放翁,现任的剑南路节度使,今日特意来迎接公子。”

竟然是陆放翁!

楼辕眼睛霎时间一亮:“原来是陆老,在下失敬!”

陆放翁,与楼止至、辛幼安同列赵宋三大名将之一,但是其人并没有太多战绩。他三十年前登科入仕,二十年前虽在边塞立下战功,却终究因为朝廷软弱为政而失意离开边疆,被当成个书生文人一般。

但这人卓绝的也是文采。

一诗一剑一放翁。陆放翁其人,不但武艺超群,文采亦是斐然。他的诗集和辛幼安的词作,从来让楼辕爱不释手。

吴积白看见楼辕眼里带光,兴冲冲和陆放翁交谈得浑然忘我,便用肩膀磕了霍湘震一下,一脸坏笑地悄悄揶揄道:

“藿香,你家小楼要被别人拐跑了!”

霍湘震白了他一眼,万分嫌弃道:“你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暮皓从小就崇拜他爹和陆辛二位,我至于吃这个飞醋吗?”

暗暗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再说陆放翁年纪都够当他爹了,我家小半妖才没这么重口味。

……重口味又是啥?

算了不要瞎想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任剑南路节度使是陆放翁,但是见到了本人,依然是令楼辕激动不已。

而陆放翁虽然远在剑南,却一样听闻过赵宋楼家的五公子是怎样的风度翩然。得知是他来继任副使职务,急着亲自看一看这少年英才,便说什么也等不下去了,自己从府衙里出来,亲自迎接。

车马再度行进,陆放翁牵驴同行。巧有南方常见的细雾如雨,他便撑开了一柄油纸伞,轻喟似叹: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他这一生最期待是“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可却是尘黯貂裘、身老沧州。

再见到楼辕这般后辈也已弱冠成才,更觉难过。一面可惜这少年英才,竟也因为朝中主战主和势力交锋被送到了这偏远地方,一面也是感慨,小一辈的孩子们也能独当一面了,自己想来真的是老了……

陆放翁是主战派,力主荡平外侮。赵宋虽然在和李唐对峙,但对于北方各个小国却是偷安态度,每年缴纳岁币。

赵宋国力强盛,岁币支出对于国家财政而言,简直是从手指缝里面漏下去的零花钱。

所以朝政主和。

既然不过是一点小小零花,就能换来边塞安定,他们赵宋一国还缺么?

便当做是打发叫花子罢了。

于是这“太平盛世”,自然是老了英雄。

楼辕便想起了辛幼安的一句词:

“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

朝廷主和,便打压了主战派。陆家为了更长久的目的,也是在明面上站在主和派一边,只是暗地里给主战派一些帮助罢了。楼家向来是主战派,楼辕这一次被调动来剑南,本身也就是主战派朝坛失利的一个表现。

主和派的手,终于还是伸进了楼家。

霍湘震就站在楼辕身后,给他打伞。雨不大,可楼辕的身子是受不得寒更受不得潮的。

陆放翁便微笑着低头看楼辕: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楼辕淡淡浅笑:“承大人吉言。在下虽然是比他人矮下来一截儿,看得却是比别人都清楚呢。”

陆放翁笑着颔首:“足下小小年纪,不想却是看得如此透彻。”说着看了一眼霍湘震,而后目光回到楼辕身上,微微颔首。

楼辕笑得坦然:“名师出高徒,在下承师教导,即便是身体有恙,可也不能是废物。残和废,可不是一回事。”

残和废,不是一回事。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撞进人的心底。

平心而论,几个人不是拿怜悯眼神看他的?他最大的缺陷摆在明面上,藏都藏不住。楼玉清是他妹妹暂且不说,竹夜清和阿猫阿狗,在心里却都是有些轻视他这个残疾的。他的羸弱,有目共睹。

可他就是能让人折服。

那股骨子里的傲气,虽不知从何而来,却无时无刻不是在他谦谦君子的外皮下暗暗显露。竹夜清知道他身上还有烬心蛊毒,便是更加为他折服。

能忍受烬心发作的痛苦,那这个人定然是能成大事的。

即使这是一只小半妖。

而让霍湘震动容了的,却是那一句“承师教导”。他不知道楼辕是在指他这个不合格的师父、不合格的师兄,还是在指九嶷山那个比他还不靠谱的师父。

但还好,两个师父都没把这个好胚子糟践了。

……呃,也没准他这个前师父现师兄,的确也是一不小心给“糟践”了。

吴积白当然是知道霍湘震这个老猥琐在想什么,啧啧两声白了他一眼,顺便还吐槽了一句:“小楼不用谦虚。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这纯粹属于自己根正苗红没长歪,你那俩师父,一个比一个熊!”

说着还特别看了一眼霍湘震,对楼辕道:“你没长残,这都得谢谢苍天有眼!”(未完待续)